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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入宫的第二天,天气很是明媚,仿佛是天公为了慰藉离家少女的归思,特地遣散了密布多日的乌云似的,使得这碧空万里无云。
沈清和请了安从皇后宫里出来,瞧着这天气,第一反应就是适合打马球。旋即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皇宫,而非自家府上,心情立刻又沉下去了。
“小姐,咱们去御花园转转吧,可别辜负了这么好的阳光。”
皎皎一向是会察言观色的,沈清和不忍心辜负她一番关心,便随她去了。
皇家园林到底是比沈府的原子大了数倍,连沈清和都叫不上名字的珍奇花草更是数不胜数。低着头的宫人成群结队,如循着蜜糖而行的蚁群,不知在忙碌什么。
“小姐你瞧,那树上好像有只猫儿呢!”
沈清和顺着皎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不远处有一棵临湖的桃花树,点点桃红中藏着一团白色的绒球。沈清和一向亲近小动物,立刻起了兴致,匆匆地跑到树下去,想要凑近些看个清楚。
“皎皎,你看,它是不是受伤了?”
雪白的猫儿,使红色的血迹被衬得格外明显,像冬日雪地里落下的红梅。沈清和定睛一看,猫爪子上染血更甚,似乎是爬树的过程中指甲被折断了。
皎皎吩咐二等丫鬟采蘋去唤侍卫,被沈清和拦住了。
“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便将袖子撸到肩膀上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窜到树上去了。
“瞧,轻轻松松。”
沈清和一只手托着小猫的身体,露出骄傲的笑容。
皎皎见她还是从前在府中那副顽皮的模样,急得团团转。这可是在皇宫,比不得从前王府纵得她那般自由。
沈清和知她在想什么,也不多逗留,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还未等她细细察看小猫的伤势,便见一名华服少年朝她走来。
“多谢小姐相救。”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高了她足足一个头有余,屈身作揖。“小姐瞧着似是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沈清和上下打量他。面若冠玉,气宇不凡,想必身份非常。只是她昨日去过国子监,见过了几位皇子与那些来做伴读的世家公子,却没有见过此人。
“重山帅府沈珏之女,沈清和。”
“原来是清和郡主。在下是北秦三皇子,林枫云。”
林枫云?
沈清和的思绪迅速运转起来。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这名字听上去风花雪月,与皇子的身份颇为不相称,可若考虑到出处,其名为《南征》,似乎便大有深意了起来。
《南征》。
他真的是表面显示的那样云淡风轻吗?
“清和见过三殿下。”虽是敌国之子,但对方终归是皇子,沈清和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
“郡主何须多礼。”林枫云也客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清和。“郡主救了雪儿,是在下向郡主道谢才是。”
“雪儿?”沈清和饶有兴致地看向怀中的猫仔。“它果真是三殿下的猫?”
“在下没有理由欺瞒郡主。”
林枫云垂下眼,观察着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猫不肯归还的小姑娘,有些无奈。
“既是殿下养的,为何雪儿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沈清和捏住小猫的前爪展示给林枫云看,所有指甲都被折得只剩一点,里面的血迹早已凝固了。
小猫轻轻地叫了一声,从沈清和怀中挣脱出来,躲在林枫云的身后。
沈清和有些诧异,若小猫真是被林枫云所伤,应当不会和他这样亲近才是。
莫不是冤枉了他?
沈清和抬眸,与林枫云对上视线,后者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叫沈清和有些挂不住脸了。
方才她的那一丝诧异,早已被林枫云尽收眼底。
他笑了笑,俯身将猫抱入怀中,轻轻抚摸其后背,任由小猫在他怀中四处蹭。
“若得郡主庇护,想必雪儿往后也不必再受这样的苦楚了。”
这句话似乎有深意,沈清和一时间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不成,他一个堂堂北秦皇子,还护不住一只小猫的周全?
无论这层暗示是否属实,林枫云都一定是在拉拢自己。
身为南梁大将之女,她于情于理,都最好不要和一个北秦人扯上关系才是。
见沈清和沉默不语,林枫云也只是笑而不语,静静地抚摸小猫的毛。
望着他眼里那谭“春岸桃花水”,沈清和恍惚觉得,这层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隐藏着的东西是深不见底的——她一时间无法参透。
林枫云看出了她眼里的戒备,却丝毫不以为意。他是由衷地想要谢她的,尽管在异国他乡摸爬滚打的多年已经磨损了他表达情感的能力,只余下礼数与体面。
雪儿每日都会自行出门,晚上又自行回宫,比他过得还自由散漫些,他便也乐得不去拘束它。但昨天夜里雪儿没有回宫,他不敢派人去找,怕落下话柄,只能一大早就亲自出门去寻,幸亏在御花园里遇到了沈清和,否则他也不知该如何将雪儿从树上救下来。
雪儿的爪子都折断了,却还在那么高的树上,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他扪心自问,近些年自己处事都已经谨慎至极,不应该得罪了什么人才是。想来大概是哪个宫的侍卫太监在主子那儿受了气,便拿猫儿当出气筒使,他也无从得知。
他感激她,难得主动向人抛出橄榄枝,可她却那样戒备。
果然,他还是不该对任何人抱有真心。
“在下唐突,还望郡主莫怪。郡主是南梁将门之女,理当与北秦之人划清界限。”
“只是郡主有所不知,我自幼离开北秦,在南梁度过的年岁比在北秦还要更长些。若要说情分,倒是和南梁更亲近些。”
“若真如此,为何三殿下还要说自己连一只猫儿都护不住?”
沈清和依旧是十足的警惕。倘若连他的猫都会在南梁受欺负,他要如何对这里产生情感?
“我只是心疼我的猫儿,但我不怪他们。在南梁,人人都视我为异党,这不是他们的错。”
“就算善良如清和郡主,不也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林枫云说着,对沈清和凄凄一笑。
面对这样的包容,沈清和有些羞赧。
“郡主不信我,只因我是北秦人,旁人也是一样。人以类聚,而后有敌我之分,无非天性。我感念南梁,只是因为这里的一花一叶,一时一刻,组成了我的生命。我虽永远无法成为南梁人,南梁却是我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沈清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听不大明白,只觉得林枫云这番话似乎真诚了不少。
正中他下怀。
见她痴痴的样子,林枫云笑道:“若郡主还是不信,不如我来给郡主透露点实际些的东西吧。”
说着,他一步步上前,凑到沈清和的耳边,温热的鼻息尽数喷洒下来,沈清和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从反应。
林枫云嘴角勾起,声音低沉。
“南梁朝廷里,有北秦的人。”
沈清和寒毛竖起,一股凉意沿着脊椎骨蔓延到全身。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少年噙笑不语。
阳光依旧明媚,照得御花园一派温暖祥和之态,唯独除却桃花树下的两人。沉寂之下是一片暗潮汹涌。
太子的到来打破了封印似的,把阳光给带了进来。
”许久未见了,枫云。近来可还安好?“
林枫云越过沈清和,对她身后的太子遥遥行礼,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见过太子殿下。雪儿夜不归宿,我寻了一早上无果,幸得清和郡主救下。“
沈清和此时也回神,仓促向太子行了礼。太子倒不见怪,又与林枫云闲话了一番,态度很是亲切。
昨日初见时,太子听闻沈清和乐无尘二人从此要住在宫中,很是关切,再三嘱咐她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派人告诉他。
眉目间,沈清和恍惚见到了自家大哥的影子。
不多时,太子称今日是沈清和正式入国子监上学的第一天,需带她了解一下往日的功课,便与林枫云告辞。
沈清和乖顺地跟在太子身后,走了半晌,回头时,发现林枫云依旧注视着二人离去的身影。
”太子殿下,臣女有一事不明。“
”但讲无妨。“
”殿下为何,待北秦质子那样好?“
太子笑笑,颇有耐心道:”国是国,私是私。即便是北秦人,本质也是与我们一般无二的存在。“
”他少小离家,已十分可怜,何必再去为他人徒增一份苦难呢?“
”殿下仁慈,但只怕对方不知么想。若是他有心,利用殿下的诚意……“
”不会的,我了解他。“
太子从不自称”本王“。
”枫云的母妃是盛平郡主,原就是前去和亲的南梁人,一生下他便被打入冷宫了。枫云不受父王待见,七岁为质,至今已九载春秋。“
论情,林枫云与北秦毫无情分可言;论理,一个无依无靠的质子,在戒备森严的宫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与盛平郡主,都是可怜人。
这是太子的意思。
沈清和想起自己的郡主封位,苦笑。
她不作声,反复回味着林枫云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若当真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何以得知南梁朝廷中有北秦的奸细?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事在北秦皇室里众所周知,林枫云为何要将此事说与她听?真的仅仅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那么简单吗?
《南征》。
她又想起了林枫云名字的出处。是她过度解读了吗?还是说是因为林枫云一半的南梁血统,惹得北秦皇帝耿耿于怀,才如此起名?
不得而知,多思无益。与其在这里与他玩文字游戏,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他说的那番话。
思来想去,沈清和还是决定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子。
一来,身为将门女,身在皇宫未为质,自是与政治的牵扯越少越好。
二来,若林枫云说的那番话真的别有用心,恐怕将此事透露出去,反倒正中了他下怀。倘若情报不实,反倒引得朝廷内部相互猜忌,冤枉了忠臣,那反倒是她沈家之罪,自己反被视为与北秦里应外合动摇人心的内奸。这事儿若要上报,自然是北秦质子亲自上达天听为最佳。
可一旦消息属实,她知情不报便会使南梁错失先机。
好一个进退两难,好一个北秦质子。
为防止这样的后果发生,不如自己在暗中探查此事。若真的查到什么端倪,向太子殿下呈上证据便是。太子善解人意,一定不会让她为自己的推断负责。届时再由东宫的资源深究下去,与自己毫无关系。
这已经是沈清和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她只能赌,赌命运之神站在她这边,赌天佑南梁,国顺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