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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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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目睹父亲出轨那天起,周璟每每看到母亲就会想,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件事?每每看到父亲就会想,他哪个字打头会提离婚?
秘密憋在心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周璟竟成了这个家神经最紧绷的人。
周璟心里还惦记着楼下的妹妹,可紧闭的窗户和怎么敲都没回应的木门告诉周璟,妹妹并不想受外人打扰。
周璟只得写了封长信,寄往学校,希望妹妹知道有人站在自己那边能好受一些。
周璟一直觉得客厅繁复的灯具和朴素的家庭风格不搭调。当然,这不是唯一一处,家里还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挤进电视墙的红酒柜,强塞进角落的红木沙发,还有臃肿的双开门冰箱。这十几年来,本是温馨的小家被父亲东拼一块西换一块,填补得完全不像样子。
说来,父亲的穷奢极欲早有征兆。他向来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像是金戒指,金项链,金手表。连红褐色的挂钟他都不满意,差点换成金色的。不过是碍于最初的经济条件不佳,他只好买些镀金的饰品撑撑场面。如今父亲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锁店满世界开,配不上他的该是这个打了金丝补丁一样的家了。
周璟不明白,不过是得了一笔飞来横财,为什么父亲表现得却像打娘胎出来就拥有金钱地位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显小人得志的模样。
说到底,如果不是母亲全心全意地看护弟弟,打理这个家,他哪来的时间精力外出应酬?他所谓的“闲暇”统统是母亲劳心劳力给他省出来的。
可父亲显然不这么认为。他非但不将所得分给母亲一半,还从不主动给母亲伙食费。非要等家里揭不开锅了,母亲苦苦哀求他,他才像施舍乞丐一般,给母亲“打赏零用钱”。
周璟觉得这个家完全变了味,它不像是父母子女组成的四口之家,倒像是一个主人三个奴隶组成的复古社会。
“我们离婚吧。”
这天晚上,父亲站在吊灯底下,镜片透出刺眼的光。
天花板上是他之前换的水晶吊灯,一层层莲花状的灯饰垂下来,几乎要碰到父亲头顶。
灯怎么不砸下来呢?
周璟冲到弟弟面前,将他护在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吊灯,一阵眩晕。
她紧咬嘴唇,怒意混着血丝的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她恨,恨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有父亲的一半。周璟宁死都不愿变成这般冷血的模样。
像是听到一件早已知晓的事实,母亲的反应异常平静。
“我只有一个条件,孩子跟我。”
“怎么可能,儿子我要定了。”父亲嗤笑一声,头也不愿抬,只顾把玩手上的饰品。
那是一枚镶着翡翠的戒指,戴在父亲的食指上。翡翠的宽度比指甲盖还要宽,在一圈金边的包裹下凸起,死绿死绿的,又愣又傻。
“我不会把儿子让给你的。”母亲攥紧拳头,愤怒使她的肩膀颤抖。
“让不让可不是你说的算的,”父亲三两步迈到周璟身侧,企图去够弟弟的手。周璟随着父亲移动的方向移动,一手张开,一手紧紧护着身后的弟弟。
“你给我让开。”父亲盯着周璟的眼睛,恶狠狠地说。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晃来晃去,那链条锁住的,不只是父亲的脑子,还有他的良知。
周璟第一次直视父亲,她全身的血液都往眼球上顶,让自己看起来更凶狠些。父亲眼里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慈爱。周璟第一次觉得这个共处十几年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母亲也加入了弟弟争夺战,她用力拍打父亲的手臂,企图使他松懈下来。父亲一甩手,啐了声“泼妇”,五指钳在周璟左臂上,加重了力道。
周璟低呼一声,疼痛使她紧咬的牙关不自主地松开。她将弟弟推到自己的右手边上,左手使劲挣脱父亲的束缚。
周璟知道父亲势在必得。
“这是我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带走我儿子。”母亲急了,从厨房里拿出菜刀,抵在父亲脖子上,逼迫他松手。
母亲的身躯是如此的瘦小,又是如此的高大。面对比他高出许多的父亲,母亲只得昂着头,扯出青筋。
眼泪顺着鱼尾纹流下来,滴在米白的瓷砖上。
那分明是她啼的血。
父亲高喊着“好好好”,面露微笑安抚母亲情绪。
“咱们夫妻俩在一起那么多年,没有情也有义,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撕破脸皮么。”
母亲没有回应,仍是紧握刀把。
“顺意顺楠都在那看着呢,你这又是刀又是血,要是给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那该多不好呀。”
母亲似乎有些动容,握着刀的拇指直了又弯。
“说来你这架势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当年他也是这样威胁我不许跟你结婚的。”父亲边说边缓缓后退,突然扭头避开刀刃,反手抓住母亲的手腕。
“哐当”一声,菜刀掉在地上,刀面反射的灯光刺痛周璟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尖叫出来。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母亲呜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单凭她一人,还是敌不过父亲的力量。
“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卧薪尝胆这许多年,看尽你这泼妇的脸色。”见场面逆转,父亲一脚踢开菜刀,恢复了原先的嘴脸。“你给我听好,顺意是我儿子,必须得跟我走。”
“不是你说的,有病的孩子不是你儿子吗?”
“那都是些不作数的气话。”父亲的笑容愈发失了形状,每笑一声竟像乌鸦在叫喊。“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就又是我儿子了啊。”
“儿子病的时候你不管,病好了你又来抢。他没有你这样恶毒的父亲。”母亲的音调越来越高,声音嘶哑得诡异。
“话别说得太满。你仔细想想,凭你一个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能给儿子什么水平的生活?就算闹到法庭上,法官会把儿子判给你这样没有经济实力的母亲吗?”父亲步步为营,声音里没有半丝慌乱。
“实话告诉你,我的财产早就转移干净了。你非但分不到一毛钱,存款还得给我一半。要是识趣点乖乖离婚,也许我还能大发慈悲给你留点抚养费。”
周璟明白了,这一切都在父亲的计划之中。他不是不想离婚,只是在等待时机。这一刻,他一定在脑海里盘算了一千遍一万遍。
是的,他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豪车,别墅,美女,应有尽有。落魄的过去统统被洗刷干净。他现在是青年才俊,是钻石王老五。凭借巨额财富,再普通不过的父亲都能改头换面,重焕新生。
“我再说一次,儿子得跟我。”母亲咬紧牙关,“你少拿钱压迫我,我就是活活累死,也不要你的脏钱。”
“有你这么自私的母亲吗?”父亲笑道,“你可以为了尊严不要钱,那就说明孩子跟着你只会受苦。你能给他请最有名的老师学钢琴,能让他读最好的私立学校,能送他出国留学吗?所有的一切,只有现在的我能给得起。没有钱的人在社会寸步难行,在家更是没有话语权。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不,孩子不能没有母亲,不能没有我。”
“你放心,我会给他找一个更年轻,更漂亮,学历更高的母亲。到时候孩子就不再需要你了,你还敢自称母亲吗?”
母亲的眼睛失了焦,她是在权衡利弊还是在后悔?
后悔只读了初中,后悔所嫁非人。
父亲趁机将母亲推倒在地,再次奔向周璟,不,是周璟身后的弟弟。他一把将弟弟拽了出来,拉到自己身边。
弟弟禁锢在父亲的臂膀下,看着自己的脚趾蜷缩又张开。这场以他为核心的争吵,弟弟全程置身事外,一句话也没说。
周璟听着听着,眼睛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在谈论弟弟,却没有一个人提到她?她不需要父亲,不需要母亲吗?为什么没有人像争着要带走弟弟一样带走她?
周璟的嘴唇颤抖着:“那我呢,我要怎么办?”
“当然是跟着你妈了。”父亲意外地给了周璟回复,“毕竟在我们老周家,女儿上不了族谱,连祖祠都不能进。女儿迟早要出嫁,变成泼出去的水,只有儿子才能继承我周家的家业。”父亲抱着弟弟,得意地笑了。
“作为家里的独苗我得继承香火,也是迫不得已啊。你可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母亲,怎么不把你生成个男娃。”父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顺楠,顺男,生了儿子才顺意。原来她的存在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周璟疯了一样追了出去,对着消失的身影大喊:“我的周是周艳华的周,不是周至诚的周。”
楼道里没有回声,昏黄的灯光逐渐熄灭。周璟的心随覆灭的光线一同沉入海底。
她是这个家的隐形人,是这个世界多余的存在。
也许该离开的人是她……
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凭什么她只有被挑选的份?凭什么她不能做自己的主人?
周璟摊开日记,用力发泄心中的愤懑。
笔迹穿透纸背,在结尾处戳出洞来,泪水大滴大滴砸在页面边缘。
周璟想要被看见,不想做隐形人。
她誓要成为世界的主宰,依自己的意志控制故事进程!
写下来,把一切都写下来。写成故事,由自己决定开端和结尾。
周璟的笔在纸上刷刷划动着。
这一夜,她写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