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须光

21、上进心

　　No 0

　　说说和他有关的事。

　　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臭屁。

　　高一的圣诞节，有女生跟他表白，他的回答我至今难忘。

　　“没兴趣。”

　　连句礼貌性的“对不起”都没有，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所以一开始我挺不喜欢他的。

　　高二我和他分到了一个班。他还是那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莫挨老子”的样子，很招人讨厌。

　　确切地说，是招男生讨厌，因为喜欢他的女生还真不少。反正大概就是佐助那种人设，只不过没那么中二。不知道他们家是不是也有谁伤害过他。

　　高二的春季运动会，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他有点改观。

　　我们班报跳高的同学在前一个项目受伤了，体委找我去替补。我往跳高检录处走的时候，听到检录处的人问他“你们班替补是XXX他弟是吗？”，他对那个人说出我的名字，还说“他叫这个名字，不叫XXX他弟”。

　　得介绍一下背景。我生活在一个大厂里，爷爷是厂长之一，双胞胎哥哥是年级第一，所以很多人用“XXX孙子”“XXX弟弟”称呼我，好像我自己没名字似的。

　　他是转学过来的，没厂里人这毛病。反正当时听他这么说，我觉得这人好像能处。

　　但也仅此而已。

　　我们第一次说话应该是几个月后，暑假补课的时候。

　　当时我刚打完架，脚崴了，没力气蹦跶，就在铁路的桥洞底下坐着。

　　他帮我把书包拿了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记得当时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站在桥洞外面，余晖在他背后，橘子汽水一样透亮耀眼。

　　他这个人看起来是有洁癖的。而我刚在地上打过滚，身上不只有灰，还有血，整个儿脏得跟块儿破抹布似的。所以，我同意接受帮助，只是想看看，他准备怎么帮我。

　　他过来拉我，一开始没拉动，满脸尴尬，忒逗。

　　他架着我走的时候，我发现他闻起来也好干净。大热天大下午的，身上一点汗味儿都没有，只有洗衣粉和阳光的味儿。

　　就是那种，洗干净后在阳台晒足八小时的衣服的味道。

　　说来变态，那一路上我都跟狗似的，不自觉地去闻他的味道。

　　我很喜欢他的味道。在他离开我的生活之后，有一天我逛超市，莫名其妙买了18种洗衣粉，回家一个个打开挨个闻。

　　最终找到了他用的洗衣粉，也挨了我妈的打。

　　No 1

　　那之后，他依然独来独往，不爱搭理人。

　　我问他想要我怎么报答他，他冷淡地说“不用”，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好像那天，他只是随意搭救了一条流浪狗，纯粹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本人并不想和那条狗扯上关系。

　　当时我想，那就算了呗。

　　后来有天早上，我看到他和人打架。他看着文质彬彬的，打人那可真是够狠的。

　　当然是要去拉架。但没想到我这个架拉的，他俩没受啥伤，我脸上倒挂彩了。

　　他来我家看我的时候，我想起他可是我们班第一啊，如果能抄他的作业，那我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他先是拒绝，得知我的人生规划是混吃等死后又同意了。

　　他复述了一遍我混吃等死的目标，我忽然觉得怪怪的。就有种皇帝被小孩指出没穿衣服的感觉。我第一次怀疑我们职工子女的光明坦途。我非得混一个大学文凭然后进厂谋个闲职吗？我能做别的事吗？

　　我不知道，但我开始想这个事了。

　　为了我尽可能抄全作业，他也很努力，课间和放学都在写作业，力图离开学校前就把所有作业给我。

　　那时候还没有集体晚自习，放学不回家的人在教室里干什么的都有。几次看他在教室捂着耳朵写作业，我就想这学校有没有什么更安静的地方。

　　还真叫我给找到了，求管旧图书室的老师求了好久，终于拿到了钥匙，作为交换，我得定期打扫图书室。

　　我带他去那里写作业，好像他还挺满意的。

　　但是有一天，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在哭。见我进来，他明显慌了，眼睛里全是泪，亮闪闪的，从泛红的眼框流到同样泛红的脸颊，嘴唇也格外红。

　　我第一次知道，像他这样冷淡强硬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当时我心里也慌了，但觉得不能表露出来，让他尴尬，毕竟他自尊心可强着呢，搞不好我的作业就没着落了。

　　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打扫卫生，看他想擦眼泪又想掩饰的样子，真是着急，就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扔他头上了。

　　他是为什么哭呢？

　　想知道，但没问。

　　问了他也不会说的吧，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会自己憋着的那种人。

　　No 2

　　对了，他还挺馋的。但是对吃也有自己的标准。

　　我经常见他早上在校门口，领导视察一样审视那些早餐摊，似乎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法眼。

　　所以有天我就从厂食堂买了些我最喜欢的包子带给他。他不肯要，我就说让他帮我学习，在一科成绩上超过我哥。

　　我当时只是为了让他收下信口说的，但他当真了，还很认真，说让我去拿我哥的卷子来研究研究。我哥的卷子都被我妈装订成册了，拿出来太显眼，而且估计很容易被我哥发现。所以我就提议去我家直接看。

　　现在想起来还挺可笑。趁我哥弹琴的时候，我俩偷偷溜进他房间，找到卷子正要看呢，我哥回来了。我俩就躲在阳台。

　　他吓得脸都白了，惊惶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越是一本正经干什么都从容不迫的人，露出这种表情越有意思。

　　好在那天有惊无险。

　　他帮我制订了很详细的计划，给我借了作文书。真的烦死了，看那些应试作文，一个个都干巴得不行。我就成天抱怨，最后他被我烦得不行，又借了我一些名家杂文书、散文书，这些看起来就没那么痛苦了，还挺有趣。

　　不止如此，他还每天早上都抽背我单词。他记性好得很，单词表能从头记到尾。有时候英语老师让我们背课文，以往我都拖到最后实在不行了，才去老师那儿吭吧。自从他上任，总是拉着我最早去背，老师很感动，以为是皮格马利翁效应显灵了。

　　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我不照做简直良心都过不去。也觉得每天给他带那么几种早餐有点不够意思，就请他和我去食堂一起吃。

　　我知道厂食堂是不让外人进的，但管食堂的师傅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说两句好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不喜欢借着人情走后门，但是更想和他一起吃早饭。

　　No 3

　　我的成绩真的挺差的，而且因为有规划好的路可以走，对学习从来不上心，连985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他笑着和我解释，我觉得自己无知得有点过分了。

　　但他相信我可以考上一本。第一次有人把我和一本扯上关系，我自己都没想过。

　　过去没有人期待我考一本，我自己也没有这种妄想。但那天他说他相信我，我又觉得是不是可以试试？

　　我花了更多时间在学习上，连睡前都在背单词。后来我也能把单词表从头背到尾。

　　我想，我应该感谢他。他让我知道，我不用把“知难而退”当作生存智慧，我可以选择努力一点，做到更多，做得更好。

　　他对我的帮助也不再局限于语文，其他科目也全被他加入辅导套餐。

　　当努力回报给我肉眼可见的成果，学习也变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是有他陪我一起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