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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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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天空飞过的信鸽/我是落款的笔墨/我有万语千言/藏在颤抖的字里行间”
——《如果声音不记得》
当天晚上放学,林颂屿没有在班级门口等到宋安然,他觉得今天下午对宋安然说的话有些重了。
尽管宋安然今天这样和很多人说,他生气,但语气至少应该好一点的,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和她赔礼道歉,可以帮她写作业,帮她提书包的。
直到班里的人都走完了,他都没有在班级门口看到宋安然,又或者说,他来的时候宋安然就不在 。
邱晚今天要做值日,走的最晚,她拿了书包,走到门口,看见站在门外的林颂屿,伸着脖子,在望里瞧,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邱晚率先开口:“林颂屿,你在等安然吗?”
林颂屿认出面前的女孩子是和宋安然玩的很好的朋友。
少年神色不太自然,淡淡的回答:“嗯,她人呢?”
邱晚觉得很奇怪,宋安然今天一下课就收拾东西走掉了,以前要是她值日的话,宋安然会留下来陪她的,可是今天没有,现在又看见林颂屿,想来是他们两个闹了矛盾。
“她今天一下课就走了啊,你不知道吗?”
林颂屿感觉有些失落,像是被人抛弃掉了一样,尽管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在这里等到宋安然了,但是还是想要等下去。
就像,他的亲戚都告诉他,他妈妈不会回来了,可是林颂屿一直记着,妈妈说,等他上高中了就会回来的。
他六岁那年,他妈妈拉着他的小手,蹲着把他抱进怀里和他讲:“小屿乖啊,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
六岁的林颂屿不懂,为什么这次妈妈去外面,会哭。
孩童声音稚嫩,不知道什么叫做永别,水汪的眼睛,望着天空,像一洼眼泪聚起的湖水,透彻而伤悲。
“妈妈你要去哪里?”
“妈妈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孩子点点头,视线落到自家院子的梨子树上,很认真的说:“爷爷说家里的梨子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吃了,妈妈你到时候可以回来吃梨子。”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梨树,上面都是青绿的叶子,拳头大的梨子挂在叶间,好似再吹来一阵风,上面的梨子就会马上成熟。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笑着点头。
“好,妈妈到时候回来吃梨子。”女人哭着把他搂紧怀里。
“那我让爷爷把最大最好的留给你。”
“嗯,好,到时候妈妈回来。”
可是他不懂,那就是离别,没有以后了,一别就是永别,以后不会再见到了。
六岁的小孩,在梨子一年又一年的成熟中,慢慢明白,他的妈妈好像不会回来了。
梨子一年比一年结的多,每年梨花开的时候,像是重新盛开的希望,枝叶间都是雪白的花,像是坠在树上的雪,风一吹,花瓣飞扬,卷起一场盛大灿烂的光景,然后又悄然落下。
然后最后的最后,冬季里,枝头上满是如梨花般白的雪花。大雪绵延数里,不见一丝绿意,压倒最后一根稻草。
冰花六出,泪如珍珠。
他一年一年长大,爷爷老去,身子佝偻,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爬上树去给他摘最大最好的梨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最后他不再期待秋天,书里说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中秋节也在秋天,可是这明明是个离别的季节。
很多年前,他妈妈离开了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再后来会给他摘果子的那个老头也走了。
可是他没有走远,就在后山上,什么都没有带走,他自己有的东西,全都留给了林颂屿,却又什么都带走了,以后不会有人再问他过得还不好。
那个小老头,明明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近到林颂屿走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见到他。又远到,阴阳相隔,死生不见。
苍老的面容渐渐模糊,离去,最后成了一堆小小的土堆,最爱他的那个人也走了。
以后没人再抱着他在树下看果子,也没人告诉他,梨子其实不能分着吃的。
邱晚抱着书包往前走,林颂屿走在她前面,男生走的越来越快,邱晚觉得好奇怪,今天宋安然还在班里说,和林颂屿定了娃娃亲的,结果等到那节课下课,宋安然问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娃娃亲。
“娃娃亲就是双方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定下的婚事。”
宋安然满脸疑惑,甚至有些惊讶,一脸震惊的看着邱晚“婚事?”
她这个反应,把邱晚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可是,娃娃亲就是这个意思啊。
“对啊,也就是说,你以后要和林颂屿结婚的。”
邱晚不知道什么叫结婚,宋安然也不知道,于她们而言,结婚,无非就是像爸爸妈妈他们那样,在一起就算是结婚。
“你,你不知道什么叫娃娃亲吗?”邱晚小声的问她。
宋安然如实的摇摇头“不知道,但是郭玉吃瘪的样子我看了真的很开心。”说完眼里都是得意。
邱晚有些八卦的凑过去“那你和林颂屿的娃娃亲是你们爸爸妈妈定的吧。”
谈及这个问题,宋安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林颂屿只有一个爸爸,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根本就没有娃娃亲这一说,只是大人们常常这样挂在嘴边,林颂屿也没有说什么不好。
可是今天,他在班门口听见了,听见了宋安然说的话,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看来,他是不喜欢的。
宋安然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因为林颂屿问她的那一句话,她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并不代表,林颂屿能这样质问她啊。还是说,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
娃娃亲以后是要结婚的,那也就说明,林颂屿以后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宋安然又想起了郭玉,还有那些喜欢林颂屿的女生,那么多,每次她都能听见有关她的坏话。
无非都是在说,她不配和林颂屿站在一起,可是配不配又不是他们说了算。大家都在说,一班的许如意和林颂屿才是一对,起初宋安然并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的。
直到有天去小卖部买零食,一群人围在店门口,邱晚挽着宋安然的手,探头去看,奈何身高不够,只在人群里听到了许如意这个名字。
眼看着,围成一圈的人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宋安然当时满脑子都是电视里演的□□老大那样。
只见最后面站着两个女生,高挑的那个,扎着马尾,头发乌黑的像是上好的丝绸那般光洁柔顺,在阳光下好似会反光那般,一双杏眼里眼波流转,未施粉黛的小脸顾盼生辉,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却比同龄人好看的太多了,俨然像是一个小公主。
别人都穿着校服,可是许如意没有,上半身一件奶白色的马甲,里面搭了件衬衫,袖口是荷叶边,手腕处的设计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一条黑色的百褶裙,露出一大截细白纤瘦的腿,像是两根筷子一样,脚踝处一小截黑色的袜子,脚踩一双黑色小皮鞋。
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装扮确实好看,可是这样的穿搭,宋安然只在隔壁上大学的表姐身上看到过。
周围都是人,许如意抱着手直直的往前走,对于这样的场面似乎见怪不怪,宋安然从她落脚的每一步里都品出来了“高傲”两个字,看人就像是在看野草那般。
邱晚眼看着许如意在往这边走,想要将宋安然拉到边上来,谁知拉不动,反而拽着邱晚往前走。
“安然,你……”
宋安然权当没有听见,许如意确实漂亮,漂亮到,其实看不出她是一个初中生。
尽管早已从他人口中听到一些有关许如意的话,她的爸爸在教育局工作,家里很有钱,妈妈是个舞蹈老师,许如意会跳拉丁,参加省级比赛拿过奖,钢琴十级……太多太多了,她身上的优点数不完,可是比起这些,宋安然更在意的是有关林颂屿的事。
两人擦肩而过,宋安然闻到了一股香水味儿,想起上次和邱晚去饰品店里逛了一圈,里面有小瓶小瓶的香水卖,上面标价五块钱,她没有那么多钱,买不了,只是凑上去闻了闻,心想,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来买的。
许如意斜着眼瞟了身边的人一眼眼底有些轻嘲,仰着脖子和她的小姐妹走掉。
林颂屿往回走,直到巷子转角的地方,他看见有个人蹲在路灯下,小小的一团背上背着粉色的书包,穿着明禾中学的校服。
是宋安然,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生气,看到宋安然时,更多是开心,尽管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可是还是很暖和的。
小女孩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回头,林颂屿就站在她身后,她蹭了一下站起来,上下打量林颂屿,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是想说,白天她不该乱说话的,但是你也不能凶我啊。
小男孩先开口:“安然,我,你,”你可以和别人讲我们有娃娃亲,你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也没事。
最后到了嘴边变成了:“我帮你写作业吧。”
“不用了,作业我会自己写的。”
面前的女孩眨着灵动的大眼睛“还有,我明天会和大家解释,我跟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娃娃亲的,根本就不是家长定的,是我自己乱说的。”宋安然是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才会主动承认错误的。
她下午问过邱晚的,要是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很久,她会愿意吗?邱晚摇头。
“那我肯定不愿意的啊。”
何况,宋安然没有问过林颂屿的意见。
直到她话落的那一刻,林颂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裂开,仰头时,梧桐树叶被风吹起,在空中翻飞,路边有小吃摊,暖黄的灯光下,是一个忙碌的身影,小孩抱着大人的大腿,仰着头,像是在要糖吃,又或者是想要其他的什么东西。
原来秋天又到了啊,真快,林颂屿忽然想起,老家路旁的那棵梨子树今年应该又结了很多的果子吧,会有很多人去摘,老人小孩都有,可那个会专门把又大又甜的梨子留给他的那个老头,走了好几年了。
宋安然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他童年缺失母爱,父爱,后来连唯一对他好的爷爷也走了,只有宋安然没有缺席。
起初他很讨厌宋安然,仗着自己小,什么都要和他抢,林颂屿给了,后来他什么都没有,她就把自己有的都分给他一半。
林颂屿有想过,如果一直和宋安然待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尽管有时候宋安然的小姐脾气很大,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可以忍受的。
何况,她人那么好,冬天她妈妈给她织的围巾,宋安然早上戴出家门之后,就取下来,围在林颂屿脖子上,自己的鼻子冻的通红,他要是敢取下来还回去,宋安然就生气不理他。
冬至会专门多煮一碗饺子给他,还是鲜肉馅的,过年的压岁钱拿去买蛋糕,年年如此,每次都拉着林颂屿一起。可是,他又何尝不知道,她是想要给他过生呢,林颂屿不说,都看在眼里,心想,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
大年三十晚上宋安然就拉着他一起去放烟花,宋安然又怂又爱玩,连仙女棒都不敢点,林颂屿点好送到她手里,宋安然就在他面前晃悠。
她想带他去看烟花,这样,林颂屿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因为过年他家里很冷清,他爸爸不回来,寄住在他小姑家,过年一家子人都回老家了,没人带着林颂屿。
白炽的烟火后面是宋安然笑意盈盈的脸,笑起来多么温暖啊,她要是喜欢,他可以给她点一辈子的烟花。
林颂屿捏着衣角,手心里面都是汗,换做以前,他惹宋安然生气了,打他骂他都可以的,但是不能不理他,而比起这些,林颂屿更害怕宋安然和他划清关系。
“你不用,安然,只要你喜欢,想怎么说都可以的,白天是我不对,我会改的。”
“林颂屿,我现在没有生气,我下午去问了邱晚娃娃亲是什么意思,她说娃娃亲是以后会结婚的那种,我开始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知道就怎么?”
知道就不说了吗?
“我知道就不说了啊。”
“为什么?”
“一班的许如意不是喜欢你吗?如果她知道了,可能就不会再喜欢你了,还有那些喜欢你的女生。”宋安然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林颂屿眼眸漆漆的黑,路灯的光照不进他眼底,他只低着头,视线锁定在宋安然身上。
“那样不好吗?”
宋安然摇头“当然不好啊,有很多人喜欢你,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我就没有那么多人喜欢。”
“哪里好了?”
“都很好啊,你是个很好人,所以被很多人喜欢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啊,你不觉得吗?林颂屿,我觉得你很好,所以值得被很多人喜欢。”
他的心尖猛的一颤,原来被人放在心里是这种不可言喻的感受。
此时若有人问他觉得最柔软的东西是什么,林颂屿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春天里地下破土而出的嫩芽,初春时山上融化的冰雪,还有清风拂过的湖面泛起的涟漪。
他面前的这个人,是最温柔的。
林颂屿微微抬头,他面对着光而站,瞳孔里一点亮,像是夜里那独一轮的圆月。
少年声音低低的:“那你呢?你喜欢吗?”
宋安然在思考,歪着头给他答案“喜欢啊。”
“喜欢吗?”
“对啊,一直都很喜欢。”
他摇了下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就知道问她问不出什么来,喜欢就喜欢吧,至少那也是喜欢。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所指的喜欢是什么含义。
“安然,不喜欢她们,也不喜欢许如意,所以,别听她们瞎说。”林颂屿叫她的名字,很郑重的告诉她。
宋安然蹙起眉头问他:“为什么,许如意不是很好吗?”
“没有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哦,那好吧。”
宋安然撇撇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暖暖的,她也不喜欢许如意,总感觉她看人,感觉自己比周围的人高人一等,像极了她家周围那些和她妈妈聊天时不经意炫富的老太太们,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