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雨》氿拾柒

4、枝桠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小小》

　　宋安然的书包最后还是林颂屿给他提回去的，一回家，她妈妈刚好把饭做好，宋安然拉着他的手。

　　“诶，一起吃嘛。”

　　林颂屿开口想要拒绝，宋安然的妈妈也拉着让他坐下来一起吃点。

　　宋母开口“一顿便饭而已，客气什么。”
　　林颂屿这孩子也算她看着长大的，也算是可怜，可是好在，这孩子懂事。如果不是他家里的那些变故，林颂屿大概会是长辈都喜欢的孩子。

　　“对啊对啊，就是一顿便饭，而且那么晚了诶，你吃了再走也有力气一点。”宋安然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有些撒娇的意味。

　　现在这个点回去，不知道他姑姑林惠给他留饭没有，他爸爸常年不在家里，都是托亲戚照顾的，好在林颂屿听话，成绩又好，没让林惠操太多的心。

　　她家里面也有孩子，和林颂屿年纪差不多大，可是成绩没有林颂屿的好，三天两头叛逆，翘课去网吧。

　　林颂屿只得留下来，宋安然去洗手了，走到门口看见坐在凳子上的林颂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里面，找到自己的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几颗纸折成的星星，蓝色的，握在手心里。

　　献宝似的把手伸到林颂屿面前，神秘兮兮的问他：“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空气。”

　　她摊开手“当当当，这是我今天学的，邱晚教我的，好看吧。”宋安然一脸骄傲，就好像做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她手里的那几颗星星，没个角的长度都不一样，有些根本就不是标准的五角星。

　　林颂屿点点头“好看。”

　　宋安然掰开他的手，放到他手心里去“好看的话，就全都给你吧。”说完，她的视线直直的看着林颂屿，像一泓秋水，亮亮的，林颂屿觉得她的眼睛比星星更好看。

　　她听邱晚说，折星星是可以祈愿的，班里有女生早恋，就会给暗恋的男生折星星，大多数会折五百二十颗，然后装在好看的玻璃瓶里。

　　还有的人折一千三百一十四颗，宋安然想，她们折那么多，不累吗？
　　如果是她的话，折一千零一颗好了，因为有本童话书叫一千零一页，里面的故事都很美好。
　　往后还有很多很多年，她可以慢慢折给他的。

　　宋安然长得并不是特别的好看，扔在人群里几秒就消失，林颂屿不同，老天都偏爱他，初中就有一米七多了，身型也并不瘦弱，穿什么都好看，样貌也优越，骨相生的好，面容清俊，轮廓立体，成绩也好，招人喜欢，唯一不好的是，家庭不完整。

　　回去的路上，月光铺了满地，少年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回头看，楼上的窗户开着的，暖黄的灯光里，有个脑袋，一直望着他这边。

　　林颂屿朝她招招手，天冷了，他怕宋安然感冒。这条路，他可以一直走下去，因为回头，她会在的，手心里握着的是她给她的星星。

　　第二天一早，林颂屿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女生，宋安然扎着马尾，青春活泼，手里像是捂着什么的，直到他走近才看清，是个梨子，褐色的皮，上面有点点，当地人叫麻梨。
　　这种梨子在乡下很常见，每家每户几乎都会种些果树。遇到柿子上市的季节，若是柿子未熟透，有经验的老人们会用麻梨去捂熟柿子。

　　“呐，我妈妈昨天买的，昨天晚上忘记给你拿一个了。”

　　林颂屿笑笑“我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就不能再吃了吗？”

　　宋安然把梨子塞到他手里。

　　“拿着！”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边走边和林颂屿讲：“我妈妈说，梨子不能分着吃的，不然就会分离。”

　　“我听我姑姑她们这样说过。”梨子拿在手里凉的，林颂屿低头看了一眼，他家里那颗树，结的也是这样的梨子，只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

　　“可是我不信，太离谱了，我说我妈封建迷信，她转头就去找鸡毛掸子想收拾我，我才不信呢，你呢，你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带着不同于这个年龄阶段的成熟。

　　宋安然听过这句话，在电视剧里。当时只认为，林颂屿随口一说，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反驳他：“假的啦。”

　　当年的宋安然不信，非要和林颂屿分一个梨子吃，往后的很多年里想起，肠子都要悔青了，或许她当初信一下，她也不会和林颂屿分开。

　　分开似乎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再也不能知晓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可怕的是他把她忘记在记忆的角落里，任凭时间给她蒙上一层灰尘。

　　到了高中，宋安然依旧是和林颂屿一个学校，她一向听话，第一次被叫家长，是因为在学校和别人打架。

　　当天宋安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个鸡窝头，眼里都是愤恨，盯着面前的女生，那个女生就是郭玉。

　　郭玉的头发全都散开了，和着泪水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捂着脸一直在哭，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老师要求宋安然跟郭玉道歉，不仅要说对不起，还要九十度鞠躬，换做是别人，宋安然这会儿牙一咬，就和别人道歉，然后完事了，可是这次不同，她不会向郭玉道歉的。

　　老师劝说无果，最后只能请家长，宋安然最后被家长领回家，她妈妈问她为什么和同学打架，宋安然闭口不提缘由，只是胡诌了一个借口。

　　“看她不顺眼。”

　　当天晚上，林颂屿被罚跪在客厅里，她爸爸也插不上嘴。

　　宋安然连晚饭都没有吃，她妈妈要她明天去和同学道歉，宋安然死活不肯，母女两就陷入对峙中。

　　班主任白天和她母亲说的很清楚，只要宋安然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要是还是不知悔改，学校就要给予留校察看处分，这才开学没有多久，当母亲的听了自然是焦急的，可是那孩子又什么都不说，气急之下没控制住自己打了她一巴掌。

　　宋安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侧过头，不去看她母亲的神色，泪水慢慢汇聚在眼眶里面，任由着它顺着头发一起落下。

　　女孩垂在身旁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你打就打吧，反正从小你没觉得我给你争过什么气……我不会道歉的，明天不会去，后天也不会，我没有错。”

　　说到最后，宋安然哽咽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眼泪不停的流，嘴里说的话却是十分伤人。
　　“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求你们！”
　　宋母正在气头上，她爸爸推着她肩膀，宋安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宋安然看见她妈妈气的通红的脸，低下了头。
　　“好，宋安然，说的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以后有事情别来找我。”

　　林颂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放学了，才从邱晚口中得知，宋安然白天就被领回家去了。

　　他跑着去她家，发现房子的灯是熄着的，路灯在树下投下一片阴影，借着微弱的光，林颂屿从窗户看过去，宋安然在客厅里，身影小小的，垂丧着头，他跑过去，轻轻的扣了几下窗户，里面的人抬起头，林颂屿背着光，看不清宋安然的脸。

　　月光铺了长长的一地，宋安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头埋的低低的，整个人的情绪很低落。

　　林颂屿蹲在她面前，伸手把她脑袋扶起来。

　　左脸上的五指印清晰明了，她偏过头去不让他看，林颂屿有些固执的把她头掰正，眼睛血红的盯着她脸上的印子，邱晚和他说了宋安然和郭玉打架的缘由。

　　郭玉从初中就喜欢林颂屿，一直往林颂屿身上花心思，只可惜，林颂屿除了宋安然之外的女生一律不搭理，后来慢慢的恼羞成怒，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听到有关林颂屿家里的事情。

　　上了高中就三天两头的找宋安然的麻烦。

　　“他就是个垃圾，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把他当着宝贝，诶，宋安然，你说，你和林颂屿天生是不是一对儿啊，一个是垃圾，一个是捡垃圾的人。”

　　“都是有妈生没爹养的人。”

　　宋安然捏着拳头，声音愠怒，大声质问面前笑的一脸得意的女生：“你说谁是垃圾呢。”

　　“林颂屿啊，他不是吗？他妈从小就不要他了和别的男人跑了，还有你，没教养，不就是有妈生没爹养吗！”郭玉抱着手臂，趾高气昂的看着面前目眦欲裂的人。

　　宋安然上前一步，狠狠的瞪着她“郭玉，我再跟你说一遍，林颂屿不是垃圾，还有，他有爸爸妈妈，我觉得你才是那个垃圾，只会一味的贬低别人，你才是那个有妈生没有爹养的人。”

　　“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不是吗？”郭玉大声的质问宋安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宋安然没有回复她，回复她的是一记耳光，是大脑短暂的空白，等反应过来，宋安然已经红了眼睛，带着莫大的仇恨，死死的盯着她，那眼神像是钉子一般，想要一颗一颗钉在她身上。

　　宋安然忽然崩溃大哭，揪着郭玉的衣服“你知道什么，谁允许你这样污蔑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只知道她妈妈走了，不要他了，他爸爸在外地打工，他住在亲戚家里，你有体会过寄住在别人家里的感受吗？”

　　“这些是他的错吗，他做错什么了，林颂屿从小被人夸到大，他人这么好，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宋安然扯着她的衣服，大声的问郭玉：“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就这么污蔑他，郭玉，我真的看不起你。”

　　说完最后一句，宋安然大力推开面前的女生。

　　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连当事人郭玉都傻了，明明挨打的人是她，但是宋安然比她哭的还要惨一些，周围都是看戏的人，她捂着自己的脸，不甘示弱的蹲在地上也哭了起来。

　　宋安然不生气她骂自己，但是谁都不能骂林颂屿，她以为只要她能一直陪在林颂屿身边，不去提那些让他伤心的事情，一切就会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总是有像郭玉这样的人蹦出来，把她一直为林颂屿编织的美梦戳破。

　　童话书里一直都是骑士保护公主，其实也可以反过来的。

　　可是现实就是那样，林颂屿的妈妈和别人跑了，他的爷爷也走了，爸爸在外面打工，很久都不会回来，他寄住在姑姑家里，过年的时候他一个人，中秋节他一个人，端午没人给他包粽子，清明的时候好一点，他能回老家找一个人说说话，只是他说再多，那个老头也不会再回他一句了。

　　没人担心他过得好不好，只要活着就行，没人在意他快乐不快乐，可是宋安然在意，她比谁都在意。

　　曾经林颂屿告诉她，等到了高中，他妈妈就会回来的。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那么努力，等他妈妈回来了，看见这么优秀的他，或许就不会再离开了。

　　可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宋安然先从父母的口中知道他妈妈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或许是不会回来了。

　　林颂屿刚碰上宋安然的脸，地上就砸出灰色的花，他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疼，他宁愿今天是他挨这顿打，也不想是不宋安然受到伤害。

　　他轻声的问“疼不疼。”

　　宋安然摇头，忽然抱住他，头靠在他肩膀上，哽咽起来，林颂屿由她抱着，心里泛上一股酸涩，心疼又无力，他现在还太小。

　　等等，在等等，等他长大，就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到时候要一直和宋安然在一起。

　　男孩叹息切无奈的问怀里的人“宋安然，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傻。”

　　“你说谁傻啊，我才不是，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好吗？”女孩儿声音一抽一抽的。

　　“以后别这样了，好吗？”

　　为了我，不值得的。

　　“只要以后没有说你坏话，就不会了，但要是还有人要讲你坏话被我听见了，我还会像今天这样的。”

　　“你还记得小时候找别人借的童话书吗？里面的故事总是在讲，骑士是保护公主的，可是反过来，自己的骑士我要自己来保护，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的。”这话说的无理又蛮横，可他听的出来，无非是想要保护他。

　　可是宋安然不知道，他现在对那些事都不在意了，他听的多了去了，刚开始会气愤，后来想通，气愤什么呢，他们说的不就是事实吗？

　　但她却一直记得，甚至不惜为了他去和别人打架，宋安然好傻，原来从小就傻。

　　“阿姨打你了吗？”

　　宋安然点头，闷声闷气的回答：“嗯。”

　　“我去和阿姨说，让她别生气了，要生气就打我吧。”

　　“我打都挨过了，就别去了，我妈妈挺喜欢你的，万一因为这个不喜欢你了怎么办？”她揪着林颂屿的袖口，不让他走，他这个人就是死老脑筋，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干嘛，真想以后和我在一起啊？”林颂屿忽然就笑了，弯着腰问她，他眼睛黑漆漆的，路灯照的里面亮亮的。

　　宋安然眨眨眼，抿了一下嘴，开始不认账“谁说的，我没有说啊。”

　　“是谁在初中到处说和我有娃娃亲的，你还说……”

　　“我还说什么了？”宋安然盯着他的脸，心里砰砰的乱跳。

　　林颂屿轻声的说：“还说我是你一个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

　　“林颂屿，你不要脸。”宋安然气不过，想要骂他。

　　林颂屿噙着笑“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有没有逼你说什么，你自己承认的啊。”

　　宋安然打了他几下，有些生气“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宋安然低着头，不理他。

　　“好安然，理理我?”

　　“我带你去吃隔壁那家的酸辣粉。”

　　最后小姑娘坐在店里，林颂屿坐在她对面，等着店老板烫粉，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了，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宋安然抬起头看他，接着灯光林颂屿这是才发现她脸上的巴掌印比刚才看到的还要深一点，看来她妈妈是真生气了。

　　一想到宋安然是为了他才去打架的，心里又被揪起来，一股一股的疼。

　　店里有个小小的音响在放歌，宋安然一边等吃的一边听歌。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需掷青春，

　　……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

　　不知怎的，宋安然觉得这首歌和现在的情景很搭，夜深人静，对面是明明暗暗的灯火。路灯下聚了一团飞虫，绕着光飞，尽管徒劳，也不曾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