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朴鲁的橹

5、这谁来着？

　　老赵从台湾交流回来，惊讶地发现，对于自己的重回课堂，美院的学生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失望。他们不仅非常想念他们的小连老师，还把连横讲课的小视频发到了网上。
　　院里老师不多，每个人都满课。老赵本想着大家上课的上课，做科研的做科研，就别换来换去给别人添麻烦，才喊了连横来代课。结果这废柴，课没代几节，动静闹得倒不小。老赵气不打一处来，朝着连横又是一通吼，“叫你别作妖别作妖，你就不能给我安生一天！”
　　连横不懂老赵那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又怎么了？”
　　老赵恨不能上去给他两巴掌，再踹上两脚，“你抓紧想办法，把网上那些视频给我撤掉！”
　　连横梗着脖子，“又不是我发的。”
　　老赵揪着他耳朵，“你是不是觉得你挺能啊连横，有几个人得意你就不知道北了吧！心理学讲究实证，实证！你那些理论经过论证了吗？给外行听听也就算了，拿到网上你经得起推敲吗？经得起讨论吗？你这种沾火就着的脾气，经得起非议吗？”
　　连横打开他的手，腹诽，去了台湾一趟，嘴笨如老赵，都会用排比来增强语势了。
　　他耷拉着脑袋，回来找杨勋帮忙。
　　杨勋的女朋友叫陶陶，计算机学院的，两人大学时候就在一起。毕业以后，杨勋继续读研，陶陶考上公务员进了本市网信办。
　　晚上，杨勋和陶陶视频。陶陶用舆情监测软件搜索了包括新闻网站、论坛贴吧、博客、微博、微信、手机客户端在内的网上公开数据，梳理了连横讲课视频的相关信息、传播渠道，还有话题峰值和情感指数，非常专业地搞出了一份好几页的报告。
　　“标黑的这几个网站，之前和的负责人打过交道，我可以帮你联系，”视频里，陶陶扶了扶眼镜，“其余的我这里也没有信息，只能你一个一个找了。”她想了想，“反正剩下的，除了这个叫蜜柚的视频博主，其他的影响也不大。”
　　“谢了谢了！以前没发现，陶陶牛掰啊！”连横没想到处理得这么顺利，大大地松了口气。
　　“是软件的开发者厉害，我就是帮你操作了一下。”
　　连横搂着杨勋肩膀，“我女神还谦虚上了！”
　　杨勋一脸得意，“少你女神你女神的，陶陶是我女神，你就别想了，”他把脸放进视频框里，对陶陶说，“你那些小闺蜜有合适的没有，给连子介绍介绍，他缺女神呢！”
　　陶陶笑着说好，问连横都有啥要求，连横窝在椅子里，喊话两人，“照陶陶的标准，不用这么优秀，稍微降降格就成。”
　　陶陶满口答应，和杨勋聊起附近新开的一家艺术主题餐厅。
　　连横无心旁听那两人日常撒狗粮，他搜到蜜柚的主页，点开，尝试着在后台给她留言。
　　蜜柚的作品列表里有三十多条，什么“大学生辩论赛男生更寂寞还是女生更寂寞，高能爆笑”“看呆你！体院男生表演轻功！绝对没用特效！！”“鸽子偷女生宿舍晾衣架，建百‘架’豪宅”“可盐可甜，网红画师会画出一个怎样的你”……内容以大学生日常生活为主，时常基本都在三五分钟。他的那条叫“L大嘻哈小连的逗比教学日常”。
　　杨勋和陶陶决定周末去那家新开的艺术主题餐厅吃饭，出于礼貌，问连横去不去。连横想了想，“好啊，我请陶陶，吃完饭你俩再安排点别的节目腻歪吧！”杨勋骂了他一句，连横笑着点开自己的视频。
　　校园网带宽不够，俩人同时用网速度有点慢。连横怕影响俩人腻歪，关了wifi切到数据，缓存了一会儿，视频才动起来。
　　开头几秒有点糊，连横还没看明白视频内容，先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吓了一跳。刚不是说情感指数还好，这满屏飞的是什么情况？他把进度条拉回去，重新看：
　　唉呀妈呀，大早上的鼻血流了一地，这也太撩了。
　　几位小姐姐是怎么在我尧面前一坐半个小时的，卧槽太有定力了！
　　α这是阿尔法，β这是贝塔，γ这是伽玛，δ这是德尔塔，ε这是我亲尧尧的嘴巴。
　　嘤嘤嘤，我尧太苏太傲娇啊啊啊，我没了！
　　……
　　连横一脸黑线，心说现在的女生怎么如狼似虎的。不是，弹幕里这一排一排的尧尧，尧尧是谁？
　　后面的视频也奇怪。
　　又看了几秒，他才发现不对，原来是自己不小心错点进上一条视频了，拍的是个什么画师。他抬手，想返回上级界面，忽然觉得视频里一身白衣那个有点眼熟。他坐在满墙的人像前面，身高腿长，棒球帽遮了小半张脸，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有点傲，有点冷，还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把手机往杨勋面前晃了晃，“这谁来着？”
　　杨勋瞄了眼，“不认识。”
　　连横仰靠在椅背上，“这谁来？最近刚见过，印象还挺深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老赵去台湾那几天进行的大学生心理健康排查终于出结果了。高危学生不仅要联系导员建立档案，定期追踪，还要有心理咨询师进行干预。L大是个综合类院校，院系众多，但有心理咨询师资质的并不多。老赵一方面把筛查出来的学生按分数降序排列，一方面把能用上的本院老师、其他院系老师和有资质有咨询时长的研究生按水平排出来，和高危学生进行对应。
　　等排完，老赵发现，研究生里还落下了一个连横，他是刚考下来的证。
　　做心理健康排查的时候，因为连横不擅长数据分析，那边又没人上课，老赵才安排连横去代课，没想到这货阴差阳错搞出了那么大动静。他带那几个学生其实都还算老实本分，之前，再累再复杂的工作也没抱怨过，但这次，研二那几个累死累活发问卷，整理问卷，做数据分析，最后连个响动都没有，这货啥活没干，就装模作样代了几节课，差点把自己搞成网红。他那几个任劳任怨的师兄师姐嘴上不说，心里不平衡是肯定的，这次要是再不公平对待，怕那几个得有意见。
　　可给他分任务吧，就连横那吊儿郎当的劲儿，老赵真怕他不干预还好，一干预人家真活不下去了。
　　最后，权衡一番，老赵给他挑了几个得分虽然不高，但效度特别低的，也就是在填写问卷的过程中，有意隐瞒自己真实想法，刻意掩盖真实情况，因此，得出的结论并不真实可信的。其实，和高分学生相比，这种学生懂得隐藏自己，可能更应该重视，也更难干预。
　　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老赵叹口气，叫姜胜把材料给连横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