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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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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
一九三二年一月九日(辛末年农历十二月十二日)我出生在锡澄虞边区小镇—————陈墅镇。
那里民风淳朴,土地肥沃,经济繁荣,民宅鳞次栉比,商店树立,学校、庙宇、教堂、米厂等一应俱全。人们用各自谋生的方式从事耕种、养殖、经商或手工劳作。
生活简朴而又清贫。
陈墅镇东,田园包围,景色秀丽,风景如画,直至现在依旧是使我终生难以忘怀的故土。春日桃红柳绿,菜花虫飞,蜜蜂忙碌于丛中采蜜。土坯墙洞蚯蚓钻出,孩童田里奔来奔去,打个滚儿,刻下人印。清晨晨风凉意嗖嗖,小伙伴们用竹篾或细竹弯成小圆圈,绑扎搭接在竹杆上,绻上铺有蜘蛛网的网兜到田野树林去逮蜻蜓知了。
直到十二岁,我的生活便是上述如此。十二岁,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传来意外消息 ,说要停教英语课,改教日语。同学们对于突如其来的消息很反感,但敢怒不敢言。下午,决定要上日语课时,积压的反抗情绪一下暴发出来,亲眼目睹日军种种残暴的我们把民族憎恨,阶级仇视与上日语课紧紧联系在一起。不约而同毅然罢课。同学们上课前翻窗爬出去,躲到原野树林里在田野上游荡戏耍以示抗议。高年级的离校,低年级同学也跟着走。不稍一刻,整个教室空无一人。老师们也不责怪同学。最终学校拗不过上峰指令,英语课直到抗战结束都被改写成了日语课。
我的童年并不幸福美好。
十四岁小学毕业,因拖欠了学费,学校扣发了我的毕业证书。对我来说,毕业即是失学。多数同学或走读或寄宿去了离镇七公里的黄土塘中学读书。我羡慕极了,深知家境贫困,父母无法供给我继续上学,默默承受着失学的痛苦。失学在家,我整日陪伴母亲,母亲原本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气管炎,入秋后复发了,而且发得很厉害。
家里有只白铜小手炉,将它垫上手纸作为吐痰容器。母亲已卧床多日,父亲在外忙于生计,整日不着家。好在,我守候在母亲身边。她发病时父亲劝她抽一口大烟,病情会好转,母亲听从父亲和别人劝说,开始尝试,则开始有一定效果,但不能根治。当病情好转就停抽了,所以未曾上瘾。
虽是,虽不该如此......母亲在我眼中依旧是天使一样的人。
一九四四年农历六月初六那天下午,母亲咳嗽厉害,大约下午两点左右,一口痰塞喉咙口,使劲地吐不出来,她紧闭双眼,头一横,停止了呼吸。我朦胧中睡醒,母亲的脚搁置我的脚上,感觉很沉,动弹不得。我呼喊着母亲,回应我的只有一具冰冷的躯体。我无处求救,哭喊着,泪水止不住往下淌,我心如刀割,无可奈何。母亲没有留下一言半语,离开了我们。
从此,再也无人唤我“松华”,这般温柔。
我去赌场找到了父亲,父亲酒意尚存,教唆着下注。赌场里女人形形色色,下注人喝雉呼卢。
如今嗜酒如命的他在14岁我的眼中分外陌生。
父亲后来在我印象中是这般骨相,抽节得秀挺,软眉琢春。一双眼,生得冷薄,反埋了缱绻的根。黏湿的风吹拂的面容,水涟涟地盛在心口,一张一翕呵出口潮春。唇畔裁半湾江南烟,濛濛掩了齿缝酒,徒留半腔馥郁摔碎在襟口。
“千金不离座,沾酒恋铜臭。”
处理完母亲后事,次日跟陈叔父乘船离开了陈墅,母亲入殓,我见了她最后一面,撕心裂肺,泪如泉涌。
母亲逝世享年三十八岁。从此别过,我再也见不到养育我宠爱我的母亲了。
母亲的一生,苦难,病困,不幸。如有来生,愿续前缘,仍是母子。
黄泥埧荒板上增,苦草烧尽杂草生。
观音送子雪报丧,逢阳巷陌是故人。
水路辗转,船到达停靠在苏州万人桥码头,上岸后,父亲叫了一辆黄包车放着我的行李,父子俩合坐一辆车到达目的地——————苏州门外横街140号永源泰茶食糖果店。
店是我叔父与人合股开设的,店内有老板,职工,学徒共七八个。在饥荒其他人吃不上饭的年代,父亲买了烛香在店堂内点燃让我磕头拜过先生,正式成为店内一名学徒。父亲次日离苏回锡,我离别了亲人,心理自然是难受的。孤身一人,虽说有叔父照顾可毕竟年龄尚幼,未见世面,没有多少豪情。
他是股东之一,还有别的老板,照顾也只能暗地里做些提示。我是店里最后一名学徒,年龄小,人又矮小,虚岁十五岁,孩子似的。每天除了打扫店内卫生,还有负责一日三餐供给七八个人就餐。挑水是一大困难,扁担放至肩上,人与水桶一般高,只能求助师兄。他们常常以各种理由推卸,经常要看他们脸色行事。炒饭炒菜我从没有做过,在家吃现成饭,如今应着头皮,从头学做。菜烧淡了,再加点盐。烧咸了,多放些糖,但耳边仍是充斥了责怪声。
小学徒每天最后一个吃冷饭剩菜,晚上没有好地方睡觉,冬天睡在柜台底下,夏天睡在四尺宽的柜台上,有几次半夜从柜台上摔到地上,忍着痛爬起来,继续睡。蚊虫叮咬,灶前又潮湿,腿上生了许多小痱子,手抓破后又溃疡,奇痒难受。用冰片与生猪油捣烂后涂抹可治疗的偏方,流血化脓更没钱治,只能坚持涂,天天洗。
睡着了,睡着了就不痛了,我常常这样劝告自己。可我怕,怕做梦梦到母亲。
我做着发霉的梦
手被烫出水泡 攥紧
两颗过期的糖
因为糖是甜的
我希望
梦也是
两年后,店关了,环境变了,伤口逐渐痊愈。现至小腿上有两个银元大小的伤疤,留下了终身不可磨灭的创伤。糖果厂倒闭,因股东不和,一九四六年瑞阳宣告歇业。职员们各奔东西,而我异客他乡,无处投靠,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业。
我喝着 16岁的酒
坐看落日山头。
经历过五一年大张旗鼓镇压□□运动的改革,当地公安机关需要挑选一匹地区积极分子,作为新鲜血液,冲入到政府机关工作,我被选挑其中.......
一九五一年八月由苏州市糖坊湾胡云兵推荐,师长田甫奎同意和苏州市局批准,输送到苏南公安干部学院学习。
从一名普通公安民警逐渐由组织培养并担任指导员,政委,书记等职。后因伤病由组织安排至二线,兢兢业业直至退休。
16岁的酒,喝越过落日山头,喝到92岁的清晨,有人煲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