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不在执法范围内》隹羽南飞

2、第 2 章

　　“今夜启程返回王都。”

　　尤斯图斯纤长苍白的手指映衬着掌中黑色的怀表，狭长的眼睫低垂。

　　“被监护人，你还有两小时收拾的时间。”

　　两小时，谢谢，只收拾她的房间都不够。

　　麦娅不太明白，一个人36.5℃的嘴里怎么能吐出这么冰冷的话。

　　噢，也有可能冰系大魔导的体温和她这样的普通人不太一样。

　　能像他的法术一样冷。

　　但她又不敢反驳。

　　所幸一个人生活后，她曾经好好地整理过一番，许多重要但平时都用不到的东西早早被她收纳过几遍，而她自己生活的必需品其实也没有多少。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麦娅拖着一众的大小箱子站在尤斯图斯面前。

　　“也许，你们的交通工具能装得下我的行李？”麦娅犹豫地发问。

　　尤斯图斯注意到麦娅散乱的发丝。

　　两小时前的见面，就能看出她的头发只是粗略的扎了一下，而现在忙碌一番后，头发更是越过发绳显得散漫自由。

　　他想起进门时看见的那个久未清理过的前庭。

　　尤斯图斯不动声色地撇开眼。

　　“有空间收纳器。”

　　行李被收进了尤斯图斯的空间收纳器，麦娅虚握着双手，在等待马车的短暂时间里，安静地站在廊檐下，望向外面一片漆黑的夜色。

　　雨声窸窣，18年间看腻了的景色，在雨幕与黑夜里也勾勒出几分陌生的模糊。

　　“...别动。”

　　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麦娅吓得一激灵，双肩却被一双大掌有力地按住。

　　温暖的布料从头到脚裹住了她，鼻尖传来远淡的气息，像是寒冬清晨的阵风。

　　麦娅感到头顶一重，是尤斯图斯帮她戴上了斗篷的帽子。他苍白的手指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捏着帽檐边压了压，将四散的碎发都拢进了帽下的阴影里。

　　“走了。”

　　尤斯图斯抬眼扫了一眼显得有些呆愣的麦娅，转身走向着不远处的马车。旋转的衣摆划过麦娅的脚踝，麦娅这才如梦初醒，低下头快步走进雨幕里，追上尤斯图斯的脚步。

　　余光中，麦娅看见有一位执法者拿着几张长形的纸张向着她的房屋靠近。

　　“那位执法者大人手上拿的是什么？”

　　麦娅坠在尤斯图斯身后，小声的疑惑淹没在雨声里。

　　“封条。”

　　尤斯图斯敏锐地捕捉到了细小的，区别于雨声的柔软音调。

　　“封条？”

　　麦娅没想到尤斯图斯会回应她的疑问。

　　“但是，为什么要贴封条？”

　　“我以后不能再回来了吗？等二十周岁之后我还是可以回来住的吧？”

　　尤斯图斯回身看向麦娅，被监护人柔软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哪怕是黑夜也暗淡不了她明亮的神色。

　　监护人应当按照最有利于被监护人的原则履行监护职责。

　　尤斯图斯的脑海中兀然浮现出这条法规。

　　“根据丽娜·克兰顿与公证所的签订的遗产捐赠协议，这幢房屋目前已属于公证所固定财产之一。”

　　尤斯图斯开口，看着麦娅眼中的光一点点地消失。

　　“年满二十周岁的未成年公民，通过特利昂斯帝国自我保护考核，并拥有独立收入后，可脱离监护单独居住。”

　　“如果你能达到上述法规要求，届时我不会阻碍你回到这个小镇。”

　　但却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家了。

　　麦娅猛然间意识到。

　　这个陪她度过了十八载寒暑的地方，这个凝聚着她与唯一一个亲人回忆的地方，这个她异世界心灵的安居所。

　　汹涌的悲伤席卷而上，瞬间吞噬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就像是，从丽娜姨妈去世开始就一直默默堆积的哀痛，一个人生活如影随形的孤独，和今夜所有的不安，都因为这几张封条而轰然倒塌，汪洋成无边的委屈和伤心。

　　尤斯图斯看向突然间开始大颗大颗落泪的麦娅。

　　被监护人的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短小的身影笼罩在宽大的斗篷下，像是落入陷阱后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动物，呆愣且茫然无助，任凭豆大的雨滴打进她的帽檐。

　　“...上车。”

　　尤斯图斯狭长的眼睫微阖。

　　然而尤斯图斯这一声就像是拉开了某种引线，悲伤的回忆与不想接受的现实交错，麦娅空洞的眼神逐渐回光，但泪水却犹如水库开闸。

　　麦娅知道这哭泣太不合时宜，她已经是一名18岁的女士了，但她只是忍不住。

　　“对不起，尤斯图斯先生，我可能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麦娅转过身，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控制着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

　　作为帝国公证所的执法者，违法者作为帝国的蛀虫，是尤斯图斯生平最厌恶的一类人。

　　而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也存在着成为违法者的风险。

　　被监护人的哭声无不清晰地提示着这一点。

　　“不要哭了。”

　　尤斯图斯自认已十分准确、客观、精简地回应了麦娅的提问，并且在被监护人呆愣在雨中，进行可疑的自我伤害时，也履行了提醒与关怀的义务。

　　尤斯图斯不理解，合法合理的过程，为什么会导致被监护人失声痛哭这一并不合法的结果。

　　已知被监护人的悲伤并非伪装，这并不符合最有利于被监护人的原则，他同时成为了失职的监护人和可疑的加害者。

　　“被监护人。”

　　尤斯图斯靠近麦娅。

　　“你怎么才能停下哭声？”

　　麦娅感觉到尤斯图斯的靠近，夜色下男人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这像是一种威胁。

　　麦娅品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她的鼻子更酸了，但心底里鼓出的气让她憋住了泪水，只是哽咽着回应：

　　“很快，抱歉，稍等，尤斯图斯先生。”

　　尤斯图斯皱了皱眉，狭长的眼尾划过不易发现的微妙焦躁。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十年里不是在执法，就是在去执法的路上的尤斯图斯，一时之间只能回想起，他曾见过的那些贵族，是怎么虚伪地安抚他们的被监护人的。

　　尤斯图斯垂眸看向低着头的被监护人。

　　她颤动的发梢纷纷从帽檐边漏了出来，在雨中浸湿成一缕一缕的细条，紧贴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蜿蜒成一副可怜的样子。

　　尤斯图斯一只手解开胸前斗篷的搭扣，一只手伸出揽住麦娅的腰，微微用力就将被监护人揽到了自己的斗篷里。

　　麦娅只觉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大力，她就被尤斯图斯揽进了怀里，她的脸颊传来执法者法袍柔软的质感，身上的两层斗篷挡去了大雨的湿冷，耳边是尤斯图斯有力且平缓的心跳。

　　尤斯图斯伸出一只手，迟疑地拍了拍麦娅的头顶。

　　“你可以不哭了。”

　　胸腔中传来尤斯图斯平铺直叙的冷淡声音，与拥抱的动作像是割裂的两极。

　　因为过于震惊与荒谬，麦娅不自觉地收住了眼泪。

　　感受到被监护人情绪的改变，尤斯图斯仿佛完成任务般干脆地收回了双手，并在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后，再次扣上斗篷的搭扣。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

　　迎着被监护人震惊的眼神，尤斯图斯神色平静，且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味。

　　“那就上车吧。”

　　“今夜的返程已经耽误了3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