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往事》艾卡西亚暴雨

3、黑锅

　　近来江湖上突然暗中兴起了一个传闻。
　　传闻说，几年前销声匿迹的江湖至宝定魂珠落入了李青岩手中。
　　李青岩，东南清风岛人氏，今年二十有二，现任百花堂掌门。
　　李掌门于吃喝嫖赌桩桩在行，平生最大爱好是披着上好皮囊四处风流。若不是于武学一道天赋异禀又少年成名、从而被委以了掌门重任，大约如今早已成为了一名十分成功的纨绔。
　　倘若李掌门本人早点听说这江湖传闻，他如今也不至于遭人暗算，可惜许多时候都没有“倘若”。
　　是以他此时已被几个蒙面人士从夜凉山的山脚下追上了半山腰，囿于内力滞涩，形容狼狈不堪。
　　就在不久前，李掌门还瘫在鹤州戏雪馆的金丝绣锦软榻上听小曲儿，他怀里蜷着自己的狸花猫大黄，脑袋枕着花魁白露金贵的大腿，香风阵阵，丝竹乱耳，人生可谓无比圆满。
　　但圆满之后，就难免要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李青岩一感到空虚，没忍住多喝了两杯罗浮春，待到他起身时，已不太看得清白露的绣鞋上纹的是黄鸳鸯还是红牡丹了。
　　当时的李青岩没有意识到，以往他不会醉得这么快，自然也没注意到戏雪馆对面的水月楼里，有几双眼已经盯上了自己。
　　他甚至将大黄都忘在了戏雪馆中没有带走。
　　夜已深，自鹤州城回夜凉山的路有些荒凉。
　　这醉鬼在荒凉的官道上没晃多久，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种叫人浑身难受的不安中，自他脑后袭来了一阵劲风。
　　李青岩凭着自己绝佳的轻身功夫才堪堪躲过那巨斧的一劈，还没回过神来，却又有一片剑光闪过，他的左臂登时飙出了两道鲜血。
　　来者有三人，剩下那个始终躲在远处不肯露面，而是找准时机时不时地射过来几枚暗器。很快李青岩的腿上便深深扎入了两枚漆黑的袖箭，他头昏脑涨，也不知箭头上有没有毒。
　　在三人猛烈的攻势之下，李青岩终于还是醒了酒。
　　但当他抽出怀中折扇意欲反击时，却发现经脉滞涩，竟是半点内力也无法使出来。如此一来，纸扇在打斗中很快便寿终正寝。
　　“诸位与李某有何过节？大哥，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啊。”
　　李青岩眼看寡不敌众，自己偏又遭到暗算损了经脉，不得不作出孙子姿态。
　　“说出定魂珠藏在哪，饶你不死！”使剑的那个恶狠狠地说。
　　诚然，李青岩连见都没见过所谓的定魂珠，更遑论说出它藏在哪里。
　　他自然是十分的冤枉，但对面并没有耐心听解释，非但没有耐心，还撂下了狠话：你若不说，我们就只能让百花堂的人带着珠子来赎他们的堂主了。
　　李青岩见与他们交流也是对牛弹琴，索性便放弃了求和。他且行且退，试图在被对方擒住之前逃脱。
　　夜凉山的半山腰上环着一条深溪，名曰明月。
　　明月溪一路绕啊绕的也不知绕向何处，溪水清清亮亮，在月光下漾出粼粼银白的波光。
　　李青岩挥着残破的折扇，几乎完全抵挡不了斧与剑的攻击，是以他背后的衣裳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
　　索要定魂珠的那三个人心下从容，已然胜券在握，在他们的认知里，一个人流了如此多的血、受了如此重的伤，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多远的。
　　何况此处人迹罕至，也不大可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救人。
　　如此说来，这李青岩应当是毫无退路了才对。
　　大概是天不遂人愿，李青岩这条砧板上的鱼偏就有了退路，他的退路，便是那条明月溪。
　　李青岩奔逃至溪边，陡然往离他最近的那人脸上掷出了残破纸扇，纵身跃入了水中。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走，三人大惊，拿斧子的壮汉气得大吼一声，竟是将那沉重的巨斧凌空砸向了李青岩的双腿，俨然一副叫他就此残疾的架势。
　　好在这操之过急的一斧头没什么准头，巨斧擦着李青岩的脚底板儿落入了水中，李青岩的这一双腿才算是保住了；又好在那三人竟无一人通水性，不然此时的李青岩才是插翅也难逃。

　　溪水冰凉，李青岩又受了颇重的伤，他甫一跳入溪中就失去了直觉，浮浮沉沉中不知身在何处，只能随波逐流，没叫他淹死也是老天开眼。
　　大难不死的李青岩醒过来是两日后的事。
　　他悠悠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柱上挂着的一包安神药囊。
　　药囊很眼熟，似乎是同自己床柱上的那个一样。
　　李青岩的目光复又转到了床边，于是便看到了红着眼的浅红。
　　浅红此时正一脸的欣喜，在她身后，还站着同样一脸欣喜的眠刃和沈断川。
　　李青岩方才确信，他是真的回到了百花堂设在夜凉山的别院。
　　——没想到自己是如此的洪福齐天，没叫人砍死，也没叫水淹死，反而平平安安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李青岩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待问及是谁把他捞回来的，浅红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堂主你……顺着明月溪……漂到沉风谷后院儿的水池里去了，是段夜把你送回来的。”
　　“他还算有良心。”
　　李青岩较之浅红反倒是更云淡风轻一些。他此时没有过多的闲心去想这个两年前溜出清风岛投奔了沉风谷的白眼儿狼，而是在忖量自己究竟是替谁背了黑锅，莫名就成了定魂珠的持有者。

　　早在好几年前，早到李青岩约摸着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定魂珠就已经横空出世，成为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了。
　　但至于这珠子究竟有多厉害，因着李青岩当时还小，故而他不甚清楚，只知道确有此物，且现也不知流落何处。
　　定魂珠一直是存在于李青岩这一辈人脑中的传说，是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竟跟这玩意扯上关系，还差点因此丧命。
　　艺高人胆大的李堂主横行江湖数十载，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受过如此重的伤，此番遭殃实属被折了面子。
　　因此，李青岩虽然还重伤在床，动弹不得，却是已在心里暗自将那叫他背了黑锅的人千刀万剐了无数次。
　　他伸出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腿，踢了踢浅红道：“小红，你想个办法，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我弄到水月楼去。”
　　浅红还没来得及回话，沈断川就抢先说：“掌门，你如今受伤颇重，不可随意走动。外伤倒是其次，但这内伤不可小觑。”
　　沈断川于岐黄医术一道极为精通，江湖之上甚少有人能与之比肩，是以此话一出，李青岩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将腿收了回去。
　　据沈断川所说，李青岩体内血脉俱损、内力凝滞，状似五筋散之毒效。
　　莫瞧五筋散这名字起得没甚文化，它的毒性却极为霸道：将之与酒同服后，任凭你是何等神通，也别想用得出一丝一毫的内力。且随着时间推移，中毒者的经脉会日渐衰弱，武功散尽，直至变成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
　　此毒虽霸道，却也不是没有法子可解，相反，诸多方法都能使中毒之人暂时恢复正常。
　　这暂时的意思，自然就是即便恢复正常了，也只能是回光返照，甚至会在复发时更为严重。
　　若想彻底清毒，则需要以五朵瑶池雪莲和五毒神木之根来做药引，辅以多种名贵药材煎服。
　　眠刃性子深沉稳重，情绪不大外露。
　　沈断川素来平和淡然，也甚少大喜大悲。
　　只有浅红，在听完沈断川的话立时便红了眼眶，嘟囔道：“这瑶池雪莲倒还好说，五毒神木那无人见过的东西要去哪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