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的爱恋》摸鱼的山大王

2、陆湛视角

　　千禧年。
　　陆湛死于京城人民解放军医院，他已有九十高龄，算得上寿终正寝。

　　很多人为他吊唁，为他哀痛，但这对陆湛而言，的的确确是种解脱。

　　临死的那一刻，病魔的痛处早已算不得什么，他没有记起新中国的成立，没有记起死去的战友，没有记起他的兄弟姐妹。

　　他只回忆起一双眼，凤眼狭长，看人时微微勾起，像是风情万种，欲语还休。

　　那双眼的主人是谁来着，他脑中一片混沌，这一刻好像变得无比漫长，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那人是谁。

　　对了，那人好像叫，望如观。

　　在这名字出现的瞬间，眼前闪烁过无数画面，像是黑白无声的电影，倒带播放他和望如观的点点滴滴。

　　哦，这人好像，是他喜欢的人。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望如观已经死了。

　　下意识的，他这么告诉自己。

　　*

　　陆湛是在什么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喜欢望如观的呢。

　　大概是在他刚去上海的那一年年末，望如观邀请自己去他家做客，明明是大过年的喜庆氛围，这人只端上腊肉和红酒，连米饭都没准备。

　　大年三十的那一顿晚宴，可算是给陆湛长了一番见识。

　　不缺钱也不缺人追捧，住着大豪宅，却这么简陋，如果自己不在这里，或许这人连晚饭都不会吃。莫名其妙的，他脑子里出现了这么个念头。

　　眼前的望如观和以前在黄埔军校里的人相差太远。

　　从前的望如观一双凤眼藏着勾子，满是野心满是生气，期待着建功立业扬名沙场，而现在这位情报科科长情绪内敛，再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

　　他是滴水不漏的，什么事都藏在心底，从不轻易动怒。

　　陆湛知道这人经过几年世俗打磨只会圆滑老练的多，他离开黄埔之后拒绝了国军第二十八师的邀请，被共产党的理念吸引，跟着八路军行军打仗，而后由于一次截取电报，他被推荐至陈赓麾下，前往上海从事地下工作，代号“灰犀”。

　　他这样的身份，按理来说是不该和望如观过多交心的，但那人一次次有意无意的接近，两人还是越走越近。

　　除夕夜里，黄埔滩上，夜空被烟花照亮，像是深色画布被涂上点点星辉。

　　铁树银花，他和望如观坐在院子里，静赏美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望如观抬着头，狭长的眸子里，倒影着无数亮光，嘴边是浅淡的笑意。

　　那一刻，陆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

　　那一晚过后，他惊觉自己和望如观走的太近，也发现了自己的爱恋之情，这是不正常的，但是他并不悲观。

　　若是望如观喜欢自己，那正好可以策反他，两人一起，夫夫合作。若是望如观不喜欢自己，那就默默看着，也可以试图策反，这一年时间下来，他已经知晓这人并非铁石心肠，也不太赞同国军不作为的态度。

　　只是他不成想，望如观突然就疏远了他。

　　刻意远离、刁难于他。

　　陆湛不解，更是愤怒，但他无可奈何。望如观职位高于他，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他隐隐知道，这人是想逼走自己。

　　他在明白过来这件事后，心底甚至有些委屈。明明是那人先围了上来，此刻也是他率先伤害。那份爱恋变得难以启齿，又因为任务不得不如履薄冰。

　　陆湛还是在情报科留了下来，带着或客观或主观的因素。

　　而后国党对□□的围剿愈演愈烈，许多同胞战友都牺牲了，他再无暇顾及自己那点风花雪月，“灰犀”活动频繁，连上级都劝他伺机而动，以免暴露。

　　道理他都明白，但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多得一份情报，战场上的兄弟就多一份活命的机会，他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看着同胞送死。

　　这样的理念听上去颇为幼稚，令人哂笑，但他就是凭着这一份理想走到了现在。

　　迟早会暴露，只是时间关系而已，无非是死路而已。

　　望如观年纪轻轻就能爬到科长的位置，除去他本人八面玲珑，能力也是很强的。他们在情报上的冲突愈来愈大。

　　这是一场没有战火的硝烟。

　　面对这个敌人，他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但到底露出的马脚太多太杂，望如观慢慢锁定了范围。

　　上级不再允许他传递情报，想以此延缓他被发现的速度。

　　但一次突然袭击，负责整个地下组织交接的“蛟龙”不慎被抓。他很重要，掌握着很多情报，如果这些被国军知晓，他们整个地下组织会收到重创。

　　这个人被看守的很严密，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瓮中捉鳖。上级做出决定，只能杀，不能救。

　　他是帮忙打掩护的人。

　　“蛟龙”被秘密杀害，消音的子弹穿过他的心脏，临死前，他站在远处，依稀能看见那人满是血泊的脸上，嘴角那一抹解脱笑意。

　　至少比起惨无人道的折磨，痛痛快快的死亡更好。

　　他心情阴郁，而望如观一心投入工作，几乎整日泡在办公室。不用想，深夜里还在加班加点的，也只有那人了。

　　陆湛心底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被鲜血浇灌，愤怒与无能为力的挫败在心底交织，他突然想去看一看望如观，那人冷漠的脸，狭长的眼，淡色的唇，这股冲动如此强烈，叫他忘却了很久以来对方的刻薄疏离。

　　于是他再一次轻轻扣门。

　　出乎意料的，望如观让他进去了。
　　他掩盖着自己的神情，给他泡好了茶，望如观没有叫他离开，他也就留在了那里。

　　即便多年以后，陆湛还是记得那一个晚上，大雪纷扬，两人在温暖的室内相顾无言，那股莫名的怒火被奇异的抚平。

　　仿佛这人有种魔力，让他松懈了防备。

　　分不清，辩不明。

　　那时他还不知道，此后一生，他无数次梦回这个夜晚，欢喜悲戚，又哭又笑。

　　他总是觉得时间还很漫长。
　　曾经朋友的小妹提议和他扮演未婚夫妻，以此掩饰他来上海的目的，那个女孩巧笑盼兮，古灵精怪，却突然死在了江河之中。

　　就和望如观一样，明明一切如常，不过是执行任务时不慎落江，醒来时已在深圳，等他兜兜转转，再回上海，不过几月，那人就只剩一捧黄土。

　　*

　　望如观爱过陆湛吗？

　　没有目的的靠近，突如其来的厌弃。
　　这个问题，哪怕他复盘许久也不得而知。

　　那场盛大的除夕烟火里，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滋味。

　　这场隐秘的爱恋无疾而终，除了他一人，不会再有人知晓。他回忆着和望如观的点滴，那些还算惬意的闲暇相处，又或是针锋相对背地捅刀的日子。

　　而后就会想起那年除夕。

　　火树银花，万千灯火，坠落如星辰。

　　生活总是要继续，时间会冲淡一切伤痕。渐渐的，没有人会一直沉溺过往，望如观成为记忆里的一道灰影。

　　这么些年他见证了太多，无数战友的牺牲，新中国的成立，祖国建设的飞速，但他终身未娶，不是没有见过优秀的姑娘，或是古灵精怪，或是温婉贤淑，或是知性优雅。形形色色的人从他眼前划过，但他始终不曾动心。

　　没有人比望如观更和他的心意。
　　他们曾在街边夜市侃侃而谈，也在无数个深夜凭借电报厮杀。

　　没有人比望如观更好。

　　他也曾相过亲，但一和望如观比，总是差了些什么。

　　他不会刻意想到那人，只是在极偶然极偶然的场合，或是相亲宴上，或是深夜里，梦回上海的情报科室，那时的望如观一袭军装，神情冷漠，抱着文书从走廊经过，敲敲他的桌位，声音淡漠的叫他去泡茶。

　　那时他总觉得时间还很漫长。

　　他总以为望如观会等在原地，等他弄清那股来之莫名的厌弃之后，成功策反这位科长，两人一起为了理想信念奋斗。

　　而后时机成熟，他就可以对望如观告白，若是他不反对，他们可以低调着，一起生活。

　　奈何世事难料，变幻无常。
　　小楼东风依旧，只是朱颜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