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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书呈青安君:
      见字如晤。

      自黄埔毕业之后,与你也大约四年未见了。
      有些话,实在不愿再憋于心里,却也无人可以倾诉,万望你多包含。

      自年少之际,你我便一同求学,到现在也近十年了。我也算是爬到科长的职位,在上海过的不错。只是心里,不是很得劲。
      曾经也是想要保家卫国,到现在,也没真正拿过枪杆子和敌人拼刺刀。
      日军攻陷山海关,这偌大的上海也参杂了诸多帝国势力,满天飞的电报,破译来破译去,截获的大部分竟是同胞电报。各种势力多如繁星,无政府党派、军阀、共产党、保皇党……呵,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人想着模仿张勋复辟重建大清,愚蠢。

      对了,你还记得陆湛吗?就是那个曾经和我争第一的老对头,他之前调到上海来了,正好在我手底下工作,算我下属,当时感觉还挺爽的。
      世事难料,当年抢我风光给我使绊子的黄埔第一人,混的比我还差。
      这让我心底很是爽了一阵子。

      他一来就吸引了好几个小姑娘,我也是纳了闷,那些个姑娘算得上美丽聪颖,偏偏对着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动心。

      陆湛变化倒是挺大的,以前那种高傲欠揍样,现在倒是沉稳多了。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他会上战场,军校时候问过他要干什么,他还是说要上战场才刺激。
      我的视线越来越偏向他了,这有点不妙。

      有天晚上抽空去了趟酒馆,才确定自己真的挺奇怪的。
      人们在厕所,在包间,在一切隐秘的角落做那些下流的事情,仿佛蛇一样紧紧纠缠,当真是恶心的紧。

      那天真的很受打击。

      男女结合,天地阴阳。
      巫山云雨,再正常不过。
      可我只觉得恶心。

      时间转眼就过去大半年。
      有时也会怀念以前。
      在军校里的时候,很是轻松惬意了。你我关系交好;而陆湛那家伙很多时候气的人牙痒,有时还挺靠谱的;父母还安好。倒是神仙日子,可惜当时一心想着课业,时光过的飞快。

      给你说个事,之前有次两队比赛的时候,在山林里我踩到了一颗雷,是真的,应该是之前战斗不小心留下的。本来我应该是不死也该重伤的,万幸在进入那片地区之前,遇到了陆湛,这小子敏锐得很,提前预警,这才及时反应过来。

      他当时蹲在地上,不畏生死,耐心的帮我拆雷。
      当时日头不大,照在山野树林里,丁达尔效应的光散落在空中,我低着头,看他刨土操作,末了,他抬起头,告诉我已经安全,那张脸上还留有我们之前打斗的痕迹。
      有些狼狈,但,反而折射出奇异的……帅气。

      之后哪只队伍获胜,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个散着日光的树林。

      这可能也是我不刁难他的原因吧。
      尽管以前多有龃龉,但他毕竟也算救了我一命。

      哦对了,他之前有过一个未婚妻。
      人温温柔柔的,长的很漂亮。有次在大门那里拦下陆湛,把他从我身边扯走了。很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最终却是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栓住了他,也挺好的。

      战火从未断绝,只不过因为这里是上海未曾烧到此处罢了。
      倘若不出意外,他们应该会在订婚不久之后结合,就像你曾经那样。

      只是这世道,人的命太脆弱,也太不值钱。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黄浦江泡了两天。

      不过是走了一次夜路,和从前走的夜路没任何区别,却偏偏遇到匪徒,挣扎之下,不慎跌入江中。
      陆湛仍旧是冷静的,亲自处理了那个绑匪,过程有些血腥,被人诟病,举报。
      我压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头埋到我肩膀上,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拍拍他的背,心里有点唏嘘。
      更多的,是高兴。

      扭曲的感情如蛆附骨,我在时间的沉淀里变成了一个自己都厌恶的人。

      这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关系已经不比普通上下级,算是朋友,有时下班也会一起去喝喝小酒。
      结果他未婚妻死了,我竟然从心底感到开心。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以为自己呆在局里,日日夜夜接受那些负面的消息心里变态罢了。

      其实如果那时就能意识到不对劲,或许我还能及时止损,从这还未深陷的情感里抽出身,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只可惜,没有如果。

      闲暇时下班聚聚,会聊聊以前在军校里水火不容的时候,那真是一段年少轻狂锋芒毕露的时光。

      我们默契的避开现在的政局,避开四分五裂的中国大地,避开源源不断涌入上海的各方势力。
      他有时眼眸深深,看着我欲言又止。
      当时我只道他有些秘密,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他就想策反我了。

      初秋时候,有个间谍开始频繁活动。

      那是个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人,代号“灰犀”。

      “灰犀”从年前就已经开始活动了,只是这会才频繁起来。

      从我们这搞了不少情报,破坏了很多次计划。局长很生气,放话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其实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间谍安插了不知多少次,就我上任这几年,间谍一波一波的来,又一波一波的死。
      局长人老了就不精明了。要我说,间谍查到就查到,锁定身份之后不慌着打草惊蛇,把人蒙蔽起来,不让他接触到核心密件,把人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监视。
      总比这好像一年清洗一次的间谍来的省心。
      每年都要玩这种谁是间谍的把戏,确实也挺累的。

      这次,局长老人家格外生气,或许是这个间谍太跳了,真戳他肺管子了。

      局势越来越紧张。局长始终抓不到“灰犀”。
      连带着我这个科长也要被问责。

      “灰犀”显然是很聪明的,他从没轻举妄动过,之所以活动频繁起来,大抵和总局发动第五次围剿有关,哪怕是过去了几个月,这事到现在也还没消停下来。
      真是讽刺,国破家亡,山河俱损,强敌入侵,内里同胞却在不断内耗。

      而我,也是促成内耗的其中一员。

      日夜监听着无线电波,窃取情报,破译情报,发送情报。

      可是那些情报,有几多是自己同胞的。
      又因为这些截获的电文,死伤了多少同胞。

      又是一个晚上,工作至深夜。
      其实这个时候我神经是很紧张的,国内的战事不容乐观,上海涌入了很多势力,局长也在施压,我作为情报科科长,要参加的应酬要破译的电文几倍增加。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电文摩挲的抖动声。
      而后是敲门声,陆湛轻扣几下,就走了进来,把才泡好的茶水给我。

      快年末了,情报科的人都在加班加点的忙活,但是坚持这么晚,大概也就我们俩人了。

      我接过,他也没退出去。
      他什么话也没说,我也没有。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我被骂过几次后,局长像是终于明白“灰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抓到的,他不再执着于此,我算是轻松许多。
      起码能过个安生的年。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现在时间大抵不够了,就不多赘述。总而言之,阴差阳错的,陆湛和我一起过了年。
      我在卢湾租了栋别墅,没想到迎来了另一个人。

      我们喝着红酒,吃着腊肉。
      不伦不类,但好歹聊胜于无。

      那样的夜晚,大概再冷酷再残忍的人,也会软了心肠。

      我自知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在审讯室里被无数人痛骂,一字一字泣血诉说,赌咒我不得好死,一生颠沛流离。
      我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这个世道,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哪还会怕别人临死的恶毒话语。

      或许他们骂的是对的,我就是一个冷情冷血残忍至极的变态。
      父母的死已经消磨了我为数不多的情感,这么些年,挚友也就只你一人。

      曾经我一直认为那些能被感情左右的,都是废物。
      爱能让人软弱,萌发自大脑皮层的荷尔蒙罢了,若有人迷恋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和渴求鸦片的瘾君子有何区别。

      只是那一晚,我们坐在大厅内,精美的吊灯散着暖黄,白色的长形餐桌上盛着几道年夜菜,配着红酒,我们坐的很近,那么不伦不类,又那么轻松。

      他的眼睛是琥珀的颜色,有些缱倦的笑意。

      浓郁的爱意瞬间击垮了我的防守,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它就如枯草上燃起的烈火。
      炽热,浓烈,荒芜。

      那一刻,深深的嫌恶在内心席卷而过。

      我与他,又怎会有半点可能。

      那个晚上,我摔了酒杯,回了房间。
      或许对他来说是莫名其妙,但对我来说,是躲藏,是胆怯,是一切阴暗的负面的不想为人所致的东西。

      以前还年少时见过一个军阀头头,隔三差五去戏馆听戏,没过多久就传出风言风语,说那戏院里的一个旦角被看上了,那旦角我也曾见过,是个容貌秀美的男子,以前还给我买过糖葫芦。

      他们有段时间经常一起出门,逛街买菜,我见过几次,十指紧扣,脸上带着笑意,很是幸福的样子。

      但是男人和男人,又怎么可能呢。

      那个军阀最后娶了姨太太,被这位看似柔弱的男子杀害在温柔乡,男子被枪决时笑得那么张扬放肆,人们都说这是疯了。

      是了,男人和男人,又哪有半点可能。

      我实在是一个蠢人。

      青安,我太蠢了。

      当初陆湛未婚妻死时我的反应太过反常,应该察觉到这件事。只是那时我陷入迫害同胞的深深歉意中,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变态,不愿深究,不愿听信。

      如今爱欲的烈火喷涌而上,几欲将我烧干在这寂寥深夜。

      我再无法掩饰自己的爱恋。

      其实现在想想,这种如此脆弱,又如此坚韧的情感,居然会出现在我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我开始避免和陆湛见面,将他外放,或者处罚在家,总之,我不想在情报科看见这人。我希望他能转到别的科室,毕竟这人聪明能干情商也高,到哪都能混的好。

      但是陆湛什么也没说,默默忍受了上司给予的压力,仍旧留在了这里。那时我其实是有些庆幸的,毕竟理智在说着远离,但情感喧嚣地让我靠近。

      我和陆湛的关系,因为我的刻意远离和刁难,又开始渐行渐远。我知道这人应该是不解的,或许还有点愤怒,毕竟一开始是我主动示好接近,现在也是我保持距离刁难。

      我逐渐有了酗酒的毛病,这在局长眼里反而成了一个优点。他老觉得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和人勾心斗角,不爱玩女人也不爱享受,钱收了很多,但吃的穿的都没什么变化,有了这么个毛病,局长对我更宽容几分。

      “灰犀”仍然活动频繁,针对□□的行动越来越多,很多次行动都毁在这人手里。局长挨了不少骂,连带着我也不好过。

      我整日待在情报室,挖掘那些细小的,容易被忽略的线索。

      又过了很久,我终于推出“灰犀”的真实身份。

      陆湛不愧是陆湛。

      潜伏近三年,就能混成这样。如果不是总局发动第五次围剿,他怕是还能继续潜伏下去。地下党当真是情况危急,这么一个才培养不过三年的间谍就敢这么送情报,当真是不怕身份被揭露。
      当时已是凌晨,高压之下,我几乎整日待在局里,上海难得下了场雪,大雪纷纷扬扬。我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握着手中密文。

      这是早就组下的一个局,之前抓获了一个地下党,地位不低,当然他并不知道“灰犀”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当一个饵,只要“灰犀”在乎这个人,地下党的人不愿意放弃他,那就能找到。

      我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从各种案例中精心设计好一个局。情报科内每个人得知的消息并不相同,若是根据这份消息引出地下党,当然也会有别的科从他们这里套取情报的可能性,因此只能锁定这人和“灰犀”有接触,但这就足够了。
      局很简单,但也复杂。光是给科内每个人设套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不保证地下党的人会因此行动。
      我和“灰犀”玩起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游戏。
      我设局,他破局。
      像是猫抓老鼠,也像老鼠逗猫。

      我全心全意的和“灰犀”对抗,也趁机消磨自己对陆湛的欲望。毕竟一个每天被工作耗费心力的人,再无心思想其他的杂念。

      每一次设套都要花很多心力,还不保证鱼儿会咬上勾。
      但胜在坚持。

      这个局已经实施了大半年,也陆陆续续锁定了一些范围。

      直到这一位地下党的大人物,才真正确定,陆湛就是“灰犀”。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笑出了声。
      很讽刺,很悲哀。

      我爱着一个绝无可能的人,而这个人也是我大半年来脑中模拟对战的对手。
      本以为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会忘却陆湛,麻痹我的爱意,却没想到那人就是自己一直苦心钻营费劲心思想要找出的对手。

      我真想就这么将陆湛告发,以此来消除我的恨意。
      没错,我恨陆湛。

      我恨这个人占据我所有的心思,我恨他背叛了党国,我恨他让我变得这么摇摆不定,我恨他让我变得如此软弱。

      爱到了最后,欲望达到极致之后,竟然成了一股最深最浓的恨意,消不了,抹不灭,想把人碎尸万段,又想细细亲吻;想将人狠狠撕咬,又想无限怜惜。

      陆湛那晚也没有回去,他和之前一样敲了敲我的办公室,却不会径直走进,而是停在门边等我吩咐。

      若是以前我不会乐意与他待在一起,但今晚得知他是“灰犀”之后,我还是让他进来了。

      他和之前我们关系尚好时一样,泡了一杯茶水给我,轻声说:“铁观音,味道还不错。”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于是他也沉默下来,我们待在房间里,什么也没说。
      明明神经是非常紧绷的,稍有一点动静都会失控。

      却偏偏在那样的沉默里,被缓缓安抚下来。

      他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方法,让我心软,让我沉沦。

      那晚,我做了个决定。

      疯狂,大胆,愚蠢。

      我把密文扣下了。

      后来局长来看过我几次,他对我很是器重,于是知道我背叛后也更加愤怒:“党国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叛党的走狗呢!”

      那时我被酷刑折磨的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污,闻言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是啊,为什么呢。

      情报科科长,年少有为,受局长器重,前途无量,怎么就自毁前程,做了□□走狗呢。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贪恋美色,贪恋温暖,贪恋陆湛对我的点点照顾,于是犯下大错。

      这是应该的。

      局长不是傻子,即便我把密文扣下,有意替陆湛遮掩,局内能人很多,不缺我这一个,我不过延缓了他被发现的时间而已。
      找不到替死鬼,陆湛被抓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像陆湛这么骄傲的人,我了解他,他不会愿意任何一个人去做这个替死鬼。

      无关其他,他其实有些地方是很纯粹的天真,当替死鬼需要双方的妥协配合,他不愿意在他身边为他办事的小助理就这么丧命。

      所以要么逃,被发现了就逃的远远的,要么死,埋葬在审讯室,和无数白骨一样。

      那一天还是来了,行动组组长派人守住黄浦江沿岸,准备将偷偷乘水路离开的地下党和苏共专家抓到,陆湛请假,其实是暗地里护送他们离开。

      双方在江面展开枪战。

      我也在场,我对陆湛太熟了,即便是乔装打扮,我也能一眼认清他的身影。到底是这边人多势众,陆湛几人为了掩护那位专家撤离,不慎跌落江中,那时两艘船离得这么近,陆湛和我的距离不过几米,他落下去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眼,琥珀色的,里面参杂了很多情绪。我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拿起手枪,朝他射了过去。

      子弹自脸庞划过,下一秒,他跌落江中。

      我握枪的手还在发抖,被那个组长嘲弄一番。

      回去后,几个便衣警卫逮捕了我。

      以涉嫌叛国的罪名。

      被审讯的滋味很难熬,人在折磨别人这块很是擅长。很多次我以为自己已经要被活活痛死,却还是熬了下来。

      鞭刑,烙印,电击。

      有时候痛到极致,反而没有知觉了。

      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以前的事。

      当年和陆湛在那个布满地雷的树林里,在年末和他一起过年喝酒的时候,在黄浦江边撇过一眼的时候……他开心时候的样子,难过时候的样子,生气时候的样子……回忆走马观花,被活活疼晕过去时,只记得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些许缱倦的笑意。

      青安,活到现在,我真的好累啊。

      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很累了,在日复一日的破译中,在不厌其烦的宴会上,在勾心斗角的工作里。很多时候都会觉得疲惫,却只能强迫自己这么干下去。

      陆湛活的比我清醒比我肆意,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奉献终身的组织,他爱着他的工作,也爱着他的队友,我喜欢上他,或许不止是因为他的性格他的样貌,更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都比我清醒做的比我好。

      在黄埔军校时起,他一直都是很坚定的人。
      我喜欢他,更是喜欢他身上那股磨灭不去的,身为人的真切。

      这种早已被我抛弃掉的,认为软弱的,无法立足的东西,在陆湛身上出现,他带着一种为了理想不惜燃烧生命的信念,而这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我抛弃掉了。

      我真的好喜欢他,一想到这人就不由得心脏发紧,发疼,发热。

      我自认不算愧对党国,但到底做了坏事。所以如今我落到这份田地,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万幸,明日一切就结束了。

      青安,我真的很累了,明日之后,我能见到你吗?

      大抵是不能吧,你是个唯物主义者,还经常嘲笑我信神拜佛。

      那就算了吧,总归就这样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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