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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到浑处起邪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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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但作为新郎的钱举人自有一段情债,连作为新娘的苏小姐,同样也有一段不可告人的过去。
苏红药是慈州刺史家的嫡女,是个实至名归的的大家闺秀,照常理,日后她应当会许配给官场要员,自得一片富贵荣华。
然而情窦初开的少女,大都极易落入风流才子的陷阱。
那时候仙门四大家在慈州开了论道会,谢家的小公子谢瑛来刺史府上做客。苏小姐倾慕公子美名,躲在门帘后面偷看,结果公子一个回头之下,便陷进了温柔乡里。
谢瑛惯会讨名门贵女欢心。隔墙而作的清雅琴瑟,倾吐相思的缠绵情诗,没过多久,就叩开了苏小姐的心房。
而后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西厢记》里的佳话倒像成了真,佳人身子一交出去,便只等着如意郎君上门提亲,风风光光地将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娶回去。
可苏小姐没等到提亲,等到的却是论道会结束,曲终人散的一封离书。
耳鬓厮磨的温存和海誓山盟的承诺刹那间全成了泡影,那苏小姐是个倔脾气,无论如何也要向那谢瑛要一个说法。
却不想苏小姐与仙门公子谢瑛的轶事不知怎的走漏了出去,连带着苏小姐坏了身子的消息一道在巷间疯传。
苏刺史一家子为此丢尽了脸面。
世俗之中,女性最重名节,名声败坏,想觅一门好亲事已然是不可能了,只能下嫁。
但街头巷尾,流言漫天,凡是稍有些地位的家门,都不愿接这烫手山芋。
最后还是一位在本地无甚根基的新晋举人不怕议论,上门提了亲。苏刺史知道自家理亏,给钱举人许了不少的好处,方把这桩婚事说定了。
可苏小姐性子犟得很,不服父母定下的这桩婚,铁了心要找谢瑛讨说法,找到机会就要往外跑。苏家人实在没办法,只得把人锁在屋子里。
甚至新婚那天,苏小姐也不肯上花轿,是四五个丫头婆子硬把人按进去的,中途还怕人逃跑,把人用红绳捆在了花轿上,捆得结结实实。
可千防万防,花轿还是在送嫁途中出了意外——苏小姐挣出来了。一出来就穿着那件火红的嫁衣一路奔逃到山岭上,半个时辰之后才被押回来。
回来的时候,盖头丢了,凤冠也歪了,最终只能硬着头皮不伦不类地把成亲的仪式走完。
经此闹剧,原本就声名尽失的苏小姐彻底沦为笑柄。
据说苏小姐在新婚没多久就因不甘和羞愤投井自尽了,去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八年华,正是青春年少,却也只停留在了青春年少。
钱举人以为此乃一桩丑事,且分外的不吉利,就秘不发丧,而苏家人已然将苏小姐看做耻辱,更是没再过问。
楚奉吟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从小仙尊嘴里了解到的寡淡得很,和那《春秋》上的编年表似的,某年某月某地,发生了某事,至于故事中人的想法,以及故事细节,全都被忽略了个彻底。
还是楚奉吟边听边问,从小弟子那七拼八凑的野史巷谈里才勉强凑出个全貌。
“这小仙尊若要去说书,怕是能说出一股学堂味。”楚奉吟皱着眉头想。
依照刚刚的陈述,苏小姐这一番身死,所积之怨其实不多,倒也不至于在十年之后作祟作得那么凶。
楚奉吟问出心中疑惑,小仙尊回答说:“别急,故事方才讲了一半。”
而后一半就和那钱举人的青梅竹马——白织相关了。
白织打听到钱举人在慈州落了户,还与官家小姐成了婚,心中不愤,用了些手段,以家仆的身份进了钱家的宅子。
又发现新娘已死,但即使如此,也难消她遭弃之恨,于是招来了苏小姐的阴灵,通过它,来给这钱府上下实施诅咒。
自那以后,那钱举人身上就频频出现各种深浅不一的伤痕,钱府里的家仆身上也出现了或轻或重的异状。这些异状,和如今发生在陈老爷上上下下许多口人身上的如出一辙。
“当时这钱举人府上有求仙门庇护吗?”
“有的,当时出手的是慈州地界之内的一个小宗门——莫家。”
莫家门生本以为儿女情怨之事,所诞生的邪祟不至于多凶恶,只派了诸多几个刚出道的小修士前来镇压。
却不想恶灵怨气冲天,一众人等联手都抵挡不过,而后混战之中一不小心用法器贯穿了操纵恶灵的白织。
那法器对肉身无害,却能击碎魂魄,白织虽是活人,却在这一击之下,几乎魂飞魄散。
眼见主人濒死,恶灵狂性大发,一众修士被它打成重伤,只好暂且退避。
等到莫家通知本家,呼来支援,准备再与那恶灵一战的时候,却发现宅子里的恶灵连同那操纵恶灵的白织都不知去向。
四方搜寻未果,这件事,也就此不了了之了。
两个罪魁祸首消失之后,钱府里大多数人身上的诅咒都随之消散——除了钱举人。
钱举人因为身上积累的伤痕太多太重,没能熬过仙家除灵的那个晚上,在诅咒消失之前就一命呜呼了。
原本这宅子自此就没了主人,是准备充公的,可官家人知道这宅子不大吉利,也就迟迟没来处理。
后来,恰有一位陈老爷在官府里托了什么关系,用极低的价格将宅子买下来,连带府里头诸多下人也一块儿纳进了府,钱府自此改名陈府。
自那以后好几年,这陈府里头都风平浪静。
再往后,陈老爷照例娶了妻纳了妾,却不知道为什么,从婚后的第二年开始,当年恶灵的诅咒又回到了宅子里。
先是陈老爷身上的伤痕,再往后就是家中奴仆的种种异象,现在,整个陈府中人心惶惶,都说是当年不知去向的白织和苏小姐又回来了。
“那你们这次在调查的时候有遇到白织或者苏小姐吗?”
“不曾。”
“这就奇了怪了——那你们查出什么了吗?”
“在西厢房正对的院落里有一口井——是当年苏小姐投身的那口井,井上郁结着诸多怨气。”
“哦~这井我有印象,是不是找到我残留灵气的那口?”
“正是。”
“那后来井里的灵气你们除去了没有?”
“除去过几次,但除不尽?”
“怎么的?‘为有源头活水来’?”
“类似。一旦祛除,几个时辰之内便会淤积新的怨气,像是别有源头。”
“源头能找到吗?”
小仙尊缓缓摇头:“找不到,只能顺着怨气,追踪到被诅咒的几个人而已。”
楚奉吟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想起问题来,思路清奇,角度刁钻,这个逆向思维尤其活泛:“那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怨气的源头就是受诅咒的几个人?”
“蛤?”小弟子发出质疑的声音,“这几个人有毛病?自己咒自己玩儿?”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楚奉吟摊开手,十分无耻地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小弟子很想当场喷回去,但硬生生被后面两尊煞神自带威胁效果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小弟子:“好嘛……你是魔尊,你了不起。”
他立马转向小仙尊,满眼里满写着:“这个人无理取闹,你说说他。”
却没料到,小仙尊却在一本正经地思考这个猜测的可靠性:
“若怨气确实别有源头,那么井中的淤积便是中转之处,向着受诅咒之人传送能量。一旦井中的淤积被打散,能量传输的中断,被诅咒者症状应当会有所缓和。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也就说明了怨气极有可能没有别的源头,而是我们一开始就将因与果的顺序倒置了,受诅咒的人方才是源头。”
小仙尊的眸子亮起来,看向楚奉吟的目光带了笑意:“魔尊阁下果真颇有见地。”
“不……不是吧,真有人自己咒自己啊……”小弟子神色憋闷。
——“或许不是有意的呢?”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两句话同时从小仙尊和楚奉吟嘴里说出来,两个人说完都一顿,接着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一行人很快到了陈家的宅子。
宅邸上下,一派的愁云惨淡,偌大的空间里竟听不见几声人语,楚奉吟路过几间矮房的时候听见里头有人嘶哑的咳嗽声和哀哀的呻吟。
听小弟子说,被诅咒的那群家仆就暂时栖身在这里。
进了厅堂,众人看见陈家老爷正焦头烂额地在正厅里来回踱步,发现小仙尊他们回来了,赶紧三两步迎上去,问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没有。
小仙尊只透露了额外请了位“楚公子”前来协助的事,其他不曾多说。
陈老爷抱着点期望的脸眼看着就垮下去,脱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要是仙人都没甚办法,我们又该怎么办呐——怎么办呐……”
一连地唉声叹气。
叹着叹着,好似是胸口一痛,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站在他近旁的陈夫人靠过去帮老爷抚背顺气,只是楚奉吟察觉到:陈夫人的手在空中似乎短暂地地顿了一下。
顺好了气,陈夫人从旁边的婆子手上接过一盏茶,送到老爷手边上,老爷喝了一口,放回桌子上,脸色阴沉地看了陈夫人一眼,似乎张嘴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楚奉吟没听清。
但他看见陈夫人似乎一瞬间绞紧了自己的手帕,然后赶紧低下头来,鹌鹑似的缩到后边去。
楚奉吟略略打量了一番这位陈夫人,陈夫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端正柔和的五官,颇有些书卷气,可面上却显得分外憔悴,一双眉毛呈八字的弧度微微下撇,含着苦水似的。
身上穿的衣服相较于一般商人家的主母要素得多,半旧的灰蓝缎子,把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着,连脖子的位置都用手帕整整齐齐地掖好了。
——等等,脖子?
楚奉吟望了一眼门厅里投下的西晒太阳,热得灼眼——显然,初夏可不是什么需要保暖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