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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因果自持 ...

  •   沉重的钟声在整座寺庙内响起,如同洗涤心灵一般,荡去每个人心中的贪念。慈恩寺的大雄宝殿内,身穿木兰色僧袍的僧人依次坐在蒲团上诵着经文,监寺师父净尘法师坐在右上方敲着铜制的木鱼。

      “听说了吗?”一个身穿起花八团倭缎锦袍,上面绣着累丝嵌宝的青年男子悄声地与他同伴而行的男子说着。

      另外一名男子显然是一副国子监学子的打扮,他显然地皱了皱眉,低声问着,“何事?”

      “两个月前,长公主殿下亲自挂帅,再次领兵出征西北。”

      “此事我自然知晓,当日长公主殿下领兵出师,全城百姓都轰动了,纷纷携道相送,盼着长公主殿下能够早日得胜归来。”学子打扮的男子没好气地说着。

      “那你可知,近日前方传来消息,说是西北前秦那边重新换了主帅。”

      “这是为何?换了何人?”国子监学子江末生有点不相信地问着。

      “自然是因为我们大夏的长公主殿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咯!”青年一副眼睛放光的样子,提高了音量说着,“换了如今前秦的辅国将军王猛,也是前秦的丞相。”

      突然提高的话语传入了僧人的耳里,听到“长公主”“王猛”等字眼的时候,僧人快速地皱了一下眉,随后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僧人身穿一袭月白袍站在一旁,双手合十淡声说道,“佛门乃清净之地,还望两位施主切莫高声喧哗。”清冷的声音如同水珠滴入幽石,入耳沁人心脾,顺间抚平了陆远之心头的浮躁感。

      不过,突然传来的声音,还是吓到了江末生和陆远之,两人连忙低下了头准备快速离去时,陆远之却突然发现僧人的声音甚是耳熟,于是便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陆远之眼睛一瞪,瞬间不准备溜走了,而是朝僧人的位置走去,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合十礼,“见过善哉大师。”

      善哉微微颔首,双掌合十。

      “您还记得我吗?”

      “自然。”善哉不紧不慢地说着,“兵部尚书陆治原之子陆远之。”

      陆远之并没有因为善哉提起他是兵部尚书之子而恼怒,但是站在一旁的江末生就有点疑惑,要知道,和陆远之做朋友这么久以来,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老是将他和他父亲联系在一起。

      “正是小子。”陆远之笑嘻嘻地说着,“没想到大师还记得我。”话里话外都带着一副特别骄傲的感觉,更是让江末生摸不着头脑。

      善哉那清冷淡眉的脸庞再次颔首,便不再言语。

      倒是陆远之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与善哉叙旧。

      而江末生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陆远之和善哉,他愈发觉得僧人眼熟,好像他也在哪里见过他一般。

      在这期间,有前来礼佛的百姓认出了善哉法师的,纷纷合掌行礼,善哉一一含笑颔首,端的是慈眉善目,举手投足之间是说不出来的禅意。

      僧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不知陆施主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很自然的一句话就打断了陆远之的喋喋不休,陆远之显然是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啪”地一拍脑子,“差点忘了正事。”

      随即换上了一副虔诚的样子,朝着僧人行礼,“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要祈福。”

      “为何人祈福?”

      “大夏长公主,李长安。”陆远之掷地有声地说道。

      僧人的身形明显一顿,他转过身,清冷的声音突然多了一丝温和,“随我来。”

      酉时,陆远之和江末生恭敬地出了大殿。静坐在蒲团上的僧人缓缓抬手,不紧不慢捻起衣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此次祈福,耗去了他四分之一的修为。几月前,他奉旨前去大夏皇室主持祭祀之礼,一个月后回到寺庙继续修行。每日午夜梦回,他都会从无数个画面中醒来,就算每晚静心打坐,也抵不过心中那一抹身影。僧人目光宁静似水望着桌子上的经文,他缓缓起身,一遍遍擦拭着经书。他的动作轻而仔细,仿佛又是那个专注修行不为外物所扰的善哉法师,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大概是静不下来了,如此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遍又一遍地去抚平。

      三日后,后院禅房。

      “算了吗?”净缘端坐在蒲团之上,缓缓地问着。

      “弟子算了。”善哉恭敬地说着。

      “还是要去?”话语中突然带着疲惫。

      僧人看着师父明显有些疲倦的面容,有点难以自持,他自八岁入寺一直是净缘带着他,不管是修行还是成长,净缘待他是极好的,可以说,在善哉的心里,净缘不仅仅是他的师父,更是父亲的存在。僧人闭上了眼,几息之后坚定地说着,“是。”

      “去吧。”一声耗尽了净缘大多心神的话终究是说出了口。净缘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子,“终究是无缘。”

      “师父。”僧人顿时叩拜在地,冰凉的瓷砖将凉意不停地通过额头传到僧人的体内。

      净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与善哉多言半句,僧人好一会才将自己的情绪清理好,随后捋了捋僧袍一步步退了出去。就在僧人想要把门关上的同时,净缘说了一声最后的话,“此次一去,生死难料。出了这山门,你便不是我慈恩寺的人。”

      僧人的身形险些有些撑不住,连忙依靠在门上,他苦涩地笑了笑,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还是悄悄地将门带了上。

      净缘缓缓地睁开了眼,“当真是孽缘!”他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拨动着手中的念珠什么也不想说。

      大夏,夏宫,太极阁。

      “算算日子,如今已经出师三月有余了,粮草方面好像出了点问题,此次北上也不知道皇姐身子是否吃得消啊。”秦王李长乐幽幽地想着,“也不知道那些老将军是啥意思,培养出来的儿子没有一个能继承自家父帅的遗志!”

      此时大夏的圣人李长青已换下了冠冕,身上是绛紫曲裾,束上玉冠,腰间绶带,赫赫天子之采,让人瞧见,不敢直视其威严。然后李长青今日也将太极阁的一干人等等全部撤下,只为和秦王李长乐商量此次北伐之事。

      李长青沉思了会,缓缓开口道,“粮草被劫一事切莫声张,我已命暗影和西北常驻军的斥候连同皇姐暗中调查。时间已近隆冬,前方战事吃紧,粮草必须跟上。”

      “可是皇兄,粮草当日由户部郎中亲自与西北军的副将进行交换,全部一一清点完毕,如此可供二十万人马的粮草又怎么可能不翼而飞?”

      听着秦王李长乐的话,李长青再次陷入了沉思。粮草一事关系此次北伐的胜败,若是后方的补给断了,前方必不会好过到哪去。

      “倘若圣人和王爷相信,贫僧愿前往西北。”清冷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两兄弟的耳中,令人安心的语气抚平了两人心中的烦躁。只见清冷淡眉的僧人穿着那一成不变的月报僧袍挺直着背脊,站立在两人的面前。

      “善哉法师何出此言?”

      僧人清淡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温柔,他微微颔首,双手合十淡然地说着,“粮草一事一边可由圣人所言悄悄调查,一边可以从就近的城池调遣。”

      “理由是什么?”

      “祝贺前军捷报。”

      李长青瞬间明白了僧人的意思,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此计甚妙。”

      “那和尚,你去西北做什么?”秦王有点不情愿地说着。

      僧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将你们的皇姐平安带回。”

      两兄弟一时间也顾不了其他,他们都知道善哉的修行已经到了集大成的水平,若不是算到了什么,必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圣人李长青瞬间声音变得些许颤抖,“当真?”

      就连秦王也变了变脸色,就这么一瞬间,突然仿佛成长了许多一样,沉声地说着,“那就劳烦善哉法师了。”说完,便朝他缓缓一拜。

      僧人衣袖轻轻一甩,一股柔和的内力将秦王扶起,“贫僧不敢。”

      看着僧人即将离去的背影,秦王李长乐不由得问了一句,“善哉法师,你可有所求?”

      “有,唯她平安。”僧人的话久久不散,如同印证虚空一样,一个偌大的“卐”闪耀在整个夏宫之上。京城所有能看见的百姓,纷纷拜倒在地,口中呢喃着佛号,心中念着所求之事。

      血,染红了脚下的每片土地,染红了城墙的根底。

      尸体,遍地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有人眼熟,那被鲜血染红的脸庞和扭曲的表情,使得收敛尸体的士兵们心情愈发的压抑和凝重。而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当夜,惨白惨白的月光笼罩着军营的每一个角落,三个月的征战让这附近逐渐变得渺无人烟,大夏和前秦在这条漫长的边境拉锯让这片土地成为了杂草都拱不出头的焦土,这片被鲜血和马蹄侵蚀又夯实的土地。

      “嚯!”

      “哈!”

      “嚯!”

      “哈!”

      天尚未亮,校场上的操练便已经开始的如火如荼,这些士兵跟着口号熟练地挥动着环首刀或长枪,这些早就烂熟于心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是偷懒的,因为他们都清楚,这看起来简单的一招一式全是他们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唯一基础。

      西北军一共有踏白军、游奕军和背嵬军三支骑兵部队,其中背嵬军团的战斗力是最强的,也是整个西北军的主力。步兵由岳云统制,骑兵由王刚统制。两支部队由长公主李长安统一节制。骑兵背嵬主要装备有长、短刀,约十支短弩 ,二十支硬弓弓箭围盔,铁叶片革甲。

      背嵬军战术多变,常常分成多个独立的战斗小组,紧密配合。与敌人作战时,往往在距离敌人一百余步时就由七八人放箭,七八人用短弩射马,然后长刀对劈,迅速冲锋,集结,再冲锋,从而大量杀伤敌兵。

      就是凭借着这支强悍的部队,三个月来长公主李长安牵制了前秦大部分的主力,而且每次战役都百战百胜。如今已经连续七天,前秦的大营高挂免战牌,但是李长安心里清楚,前秦是准备将所有的兵力重整然后一举攻下这条拉锯线,打开前秦通往大夏西北的大门——齐化门!

      李长安端坐在大帐中,眉头紧皱,似乎是有些棘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沙盘,这条拉锯线没有一处高地,几乎全是平原,如此一来背嵬军骑兵的实力能发挥到极致。

      但是,王猛此人好读兵书,善于谋略和用兵,可谓是文武双全。两年前,王猛率兵平叛了前秦的五公之乱,之后便劝课农桑,开放山泽,兴修水利,实现田畴开辟,仓库充实。整个期间,前秦呈现出了小康景象。

      如此赤裸裸的一个陷阱,王猛会掉进来吗?李长安不由得陷入了深思。此时同一时间的前秦军营,大部分的将士也结束了操练,三三两两的朝着后帐走去,走到开饭的帐篷时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每个士兵的手上都端着一个大碗,里面盛满了米饭上面铺着绿油油的菜和一片肉。士兵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大部分都是席地而坐然后端着碗开始吃饭。

      就是在每个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一道白影悄然而至。

      前秦军营主帐。

      “景略,别来无恙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了王猛的耳中,令他正在思索的眉头忽而松懈,他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来人可是善哉法师?”

      “正是贫僧,王施主,有礼了。”僧人淡然地说着。

      “昔日多亏大师求就我儿王永一命,救命之恩,猛,永世不忘。”王猛看着突然出现的僧人并没有丝毫惊慌,而是真情实意地感激着,这是他作为一名父亲的肺腑之言。

      “王永自小便清修好学,又聪明伶俐的紧,这是他的造化,亦是贫僧的功德。”善哉依旧是那副万古不变的面容,目光宁静似水。

      “不知大师今日前来是为何事?”王猛似是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

      “施主既然已有猜测,又何故多此一问?”

      王猛的笑容瞬间变得苦涩起来,想他年少时曾有一老翁说他命格不凡,兵荒马乱中,观风云变幻,手不释卷,刻苦学习,广泛汲取各种知识,逐渐长成起来,为人谨严庄重,深沉刚毅,胸怀大志,气度非凡。之后王猛遁而不应,隐居于西岳华山,期待明主的出现,静候风云之变而后动。二十五岁以后数年间,北方的战乱愈演愈烈,政局瞬息万变。再后来,他遇见了如今前秦的君主苻坚,他与苻坚相辅相成,替苻坚荡平西陲,剪灭前燕,整个中原大陆就只剩下大夏和前秦两个国家。

      出征之前,他曾经算过一卦,想来如今已经是到了实现的一刻,但他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善哉法师,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贫僧知晓。”僧人忽而笑弯了眉眼。

      “那您为何还是要这么做?”

      “不可说。”这是埋藏在僧人心底的秘密,一个有关大夏长公主李长安的秘密,僧人不知道情感的火焰越是压抑就越是炙热。回寺的那两个月他一直呆在后山,但是他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站在后山上,他总是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抛开云烟袅袅的寺庙,抛开山河蔓延的土地,就只剩下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地方。他突然很害怕,他害怕失去她。他知道,她其实来过,而且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其实李长安的功夫已经算的是人间少有,却仍然比不过这个修为大成的和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因果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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