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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半身俗禅 ...

  •   “大师为何不愿意宽限我一段时间?只要一个月,哦,不,半个月!王某定能破掉大夏的西北门,至此之后,这世上永无大夏,只剩前秦!”听着王猛慷慨激昂的话,着实让人有些热血沸腾,但是僧人却一直保持着合十礼,手上和脸上并没有什么多的动作,清冷的样子让王猛原本高昂的面容呈现出了一丝丝的胆怯。

      一个想法出现在王猛的心里,【难不成我想错了?】

      只见僧人缓缓地弯下了腰,他知道,只要这半个月内,前秦的大军以最笨的方式——消耗战就能够成功夺下大夏西北关的第一座城,随之整个大夏的版图都会向前秦敞开。
      他虽然安抚了那两兄弟,也提出了一个暂缓之计,但是要知道调动粮草一事本就复杂,若是想支撑着整个西北军平安地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粮草是缺一不可的。

      更何况,如今西北的战事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若是想平安地将她带回,唯独让这个前秦的元帅“悄然消失”,只是这样一来,僧人的眉头忽而就皱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也罢。

      “贫僧今日前来,只为一事。”良久之后,善哉起身,缓缓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瞬间,王猛的心沉了沉。

      “要是本帅没有猜错的话,法师今日前来正是应验了三十年前的那句天机。”王猛忽而爽朗地笑了出来,“本帅承认,那李长安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三个月,前秦的将士在她的手上没有讨到一点好处,损伤竟达到八万人马。若不是如今的君上年幼,一心求和,一直反对攻打大夏,本帅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出现在这西北。”

      听完王猛的话,僧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王猛话中的意思。他不禁有些失神,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吗?

      “说实话,这几日老夫心中一直有种预感,如今果然应验。”王猛摆了摆手,如同瞬间衰老了一般,释然地说着,“乱世啊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说完,便径直地回到座椅上,端正地坐好闭上了眼。

      僧人不再言语,他双手合十,盘膝而坐。随后一股柔和又霸道的内力进入了王猛的体内,“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一道晦涩难懂的经文缓缓从和尚的口中念了出来,每念一句僧人的修为都会缩减一丝,随着经文的出现,王猛的身体呈现出了淡淡的白光,然后慢慢地失去了生机。

      “噗”地一声,僧人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拂去了血渍,继续念起了经文,“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以地藏菩萨广大慈悲,深誓愿故,各获果证。既至忉利,心怀踊跃,瞻仰如来,目不暂舍。”

      被天机反噬的僧人体内的经脉正在一寸一寸的阵痛,一道血迹又从他的口角溢出,沉静在自己灵台的善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业障,深厚无比。

      此时,前秦的军营已经乱做了一团,由于元帅王猛的失踪,导致整个军营变得群龙无首起来。

      “肃静!”一道柔和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瞬间骚乱的军营变得安静下来,将士们不由自主地朝着帅帐走去,一道带血的人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副将何在?”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此人的口中传了出来,带着如缕清风的惬意抚平了每个人的心。

      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上前,他皱着眉头看着僧人,一袭月白色的僧袍不知怎么就被染上了血迹,让人禁不住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本将就是。”男子皱着眉头回答了僧人的问话。

      “此物收好,接下来的事情就按照你们元帅吩咐你的去做。”

      那名副将的男子显然大吃一惊,他本想问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却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的将士。他只好认真地又打量了善哉一眼,随后转身离去,走之前,还吩咐手下的亲兵将此人看好。

      僧人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朝着校场走去,他的背脊已经挺立,但是每走一步,就会有一滴血珠落在土里,速度快的让人没有丝毫察觉。

      向来一尘不染的僧袍再次被血迹染红,僧人突然凝望着大夏军营的方向,一晃眼,他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佛前。善哉缓缓地收回了视线,他高坐在木台上,身体的经脉已经被反噬的其乱不堪,若不是他内力深厚,早在为王猛超度的时候就支撑不住了。

      僧人一丝不苟地捋了捋僧袍,挺直背脊,闭上双眼,拨动着佛珠,再次念起了经文,“雨曼陀 罗、曼殊沙华,栴檀香风,悦可众心。以是因缘,地皆严净......眉间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如金色,从阿鼻狱、上至有顶。诸世界中,六道众生,生死所趋、善恶业缘、受报好丑,于此悉见......各于世界,讲说正法、种种因缘。以无量喻,照明佛法,开悟众生。若人遭苦,厌老病死,为说涅槃,尽诸苦际......为说缘觉。若有佛子、修种种行,求无上慧,为说净道。”

      一道巨大的“卐”闪烁在前秦的整个军营上空,有些稍微懂点佛法的将士呆愣在原地,随后立马扔掉手中的兵器,盘膝而坐,静听着僧人的佛渡。

      “这是在干什么?”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新兵呆呆地问着。

      “此乃佛门圣经,只有大乘修为的和尚方可念出此经,此经名叫《妙法莲华经》,他这是将我们身上所有的业障清除啊。”一道声音缓缓传来,来人正是先前的那名副将。

      “坐下,屏气凝神。”副将的命令一一被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随后“哗啦啦”地,整个校场都坐满了将士,每个人的头顶都散发着一丝丝白光。

      今日的李长安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如今已是她第六次走神了。她手底下的副将再次轻声喊道,“元帅?元帅?”

      李长安紧皱着眉头,她抬手揉了揉眉间,“说到哪里了?”

      “启禀元帅,正说到粮草失踪和前秦高挂免战牌一事。”副将起身,恭敬地回复着。

      “粮草被劫一事,事关重大,倘若没有及时的粮草补给,此次北伐定会不攻自破。”李长安端坐在主位上,沉声地说着,“京城已经派出暗影调查粮草失踪事件,本帅且问你,如今军营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回禀大帅,最少三天,最多五天。”副将苦涩地说着。

      “你且下去吧,容本帅思索一番。”李长安淡淡地说着,随即闭上了眼,如同小憩一般。

      副将恭敬地退了出去,李长安却在帐篷里发起了呆,自她离开京城已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最让她牵挂的不只是这场北伐,还有她。那日的送别,看着僧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坠入了冰冷的湖面上。本来就说好了,这一世便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再去打扰她。这世轮回,能够保留和她有关的记忆早就应该知足了不是吗?李长安苦涩地笑了,事实上当她真真地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朝她靠近,那是她的裴涯,是她的爱人啊。

      她的情思,她的渴求,她的期盼,都融进了那双盛满情愫的眼眸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却是恍如隔世一般,李长安望着僧人那清冷的面容,内心一片寂寥和跳动。

      跨越百年,她再次于大魏皇陵前,那日裴涯圆寂之后,她便下令死后与裴涯合葬,只不过她足足等了十年。这十年,每一天她都等待着裴涯能够再次睁眼。

      可她的裴涯不是神,也不是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再睁开眼的人。

      这份凄然落入心间,让她一时间难以自控。她带着裴涯再次踏入了昔日的皇宫,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基本上都毫无变化。那一月是她渴望已久的东西,她的裴涯,回来了。

      尽管裴涯转世换了身份,那又如何?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吗?更何况,她好像也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不管原因是什么,李长安都不在乎,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眉目清冷的僧人,是她想念已久的人。

      这份想念无人可知,却深入骨髓。

      大魏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如今的王朝是叫大夏。就像我们一样,是吗?她不由得问道,只是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又或许,她自己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慢慢地,李长安就这样怅然若失地睡了过去。

      在李长安的梦中,她穿的不再是象征元帅的甲胄,而是绣着暗金色龙纹的玄色龙袍,戴在头上的冕旒冠一阵晃动,珠帘闪的人眼花缭乱。

      此时的她正无助地立在泰山山顶,身为大魏的女帝,今日她率领了文武百官一同来到泰山祭祀,但只有她一人能够登上这泰山山顶,因为她才是这天下的王。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留下了两行清痕,女帝安静地站在山顶。落入眼中的不再是大魏的江山,而是她和僧人携手同游江山的场面,她们走过了两岸,看遍了大魏所有的风景,正如僧人所期盼的那样,现在的大魏是一个宁静祥和、歌舞升平的盛世。

      在那里,僧人站在一叶扁舟上准备与女帝告别,僧人说道她要继续云游四方,顺着河水东流而去。

      “再会,永乐。”留在耳畔的,是僧人含笑的道别。女帝站在岸边,目送着那叶扁舟载着僧人远去,低声地应了一句,“走好,裴涯。”

      一梦醒来,李长安只觉得胸腔中灌入了无边的暖意,又温暖又酸涩。她将右手放在胸口处,轻叹了一声。那声音在空空的帐篷里回响,透着苦涩的味道。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急报,“启禀元帅,前秦降了!”

      李长安愣了三秒,掀开了帐篷,带着难以置信和惊喜,“当真?!”

      “当真!”

      李长安立即吩咐道,“传令,整顿三军,于五里之外接受前秦的投降!”

      “领命!”

      李长安回到了主帐,换下了甲胄,穿上了代表大夏皇室的吉服。她身穿轻简的圆领长袍,温婉中透着一股英气,长发束起玉冠,腰侧一旁挂着三尺佩剑,剑鞘镶嵌着蟠螭纹。

      她一边思索着为何前秦会突然投降,一边朝着演武场走去。她高站在木台上,沉声说着,“我大夏的儿郎们,前秦降了!”夹杂着内力的话语落入了将士们的耳里,伴随着欢呼。

      “传本帅命令,三军向五里之外出发,接受前秦的投降!”李长安抽出佩剑,向前指道,“大夏威武!”

      “将军威武!”

      “大夏威武!”

      “将军威武!”

      李长安右脚轻轻一蹬,几番点地,稳稳地落在了马上,“出发!”

      僧人将最后一句经文念完,便温和地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他的嘴角不停的有鲜血溢出,看着开始整顿的前秦军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

      五里外。

      前秦君主苻宏现身,年幼的君王身穿白色冕袍,头戴琉璃冠,将象征着前秦皇室的玉玺和皇碟双手拱上。李长安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带着内劲的话传到了整片土地的每个角落,“至此之后,这天下再无前秦!”

      “大夏威武!”

      “将军威武!”

      一个月后,李长安班师回朝,京城内百姓纷纷叩拜在地。大夏圣人李长青和秦王李长乐身穿吉服,一同迎接再次凯旋归来的长公主李长安。

      “恭迎皇姐凯旋归来。”两道不同的声音一起响起,一道带着少年郎的热情和钦佩,一道是带着帝王独有的沉稳和欣喜。

      李长安展眉,温言道,“不必多礼。”说完便纵马翻身下来。

      秦王李长乐见状立马迎了上去,“皇姐,皇姐,你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啊,你知不知道啊......”

      李长安感受着姐弟之间独有的温暖,感受到了秦王话中的关心和哭腔,她很无奈,只好说了一句,“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这不,话音刚落,秦王立刻收起了哭腔,却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李长安。李长青见状温和地笑了笑,“今日大喜,晚上朕准备为皇姐接风洗尘,到时还请皇姐准时前来。”

      李长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只是她皱了皱眉,如此甚大的事情,怎么会看不见慈恩寺僧人的身影?按照大夏的习俗,每当盛事发生,都会宴请国寺的佛门僧人前来皇宫祈福的。

      李长青率先离去,只剩下秦王还在李长安旁边叽叽喳喳不停。李长安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是沉声地问着,“三弟,我且问你,你可曾看见慈恩寺的善哉法师?”

      “欸?皇姐不知道吗?数月前,善哉大师曾经来过皇宫,不仅提出了如何解决粮草的方法,而且亲口承诺会让你平安归来的。”秦王李长乐愣住了,迷茫地说着。

      李长安突然心中一痛,她连忙用右掌抵住胸口,失神地念着,“裴......涯。”

      秦王大惊失色,连忙喊道,“皇姐?皇姐?来人!来人!宣太医!”

      平躺在床上的李长安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一袭白色的身影高声宣唱着经文,他身上的佛光和血光逐渐重叠在一起,随着经文的诵读,不停地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画面一转,她又看见在前秦的大帐里,僧人和人交谈着什么,随后又是一道经文进入了男子的体内,身为大夏长公主的李长安当然知道,此人就是前秦的元帅王猛。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躺在床上的李长安忽而流下了两行清泪,这让一直守在床前的秦王甚是着急,他不知道皇姐到底为何会突然晕倒,也不知道皇姐梦到了什么才会让她泪流满面,难不成是他吗?李长乐皱着眉想着。

      数九寒冬,天地苍茫。

      一道锦衣狐氅的女子站立在夏宫的城墙上。

      她的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袖手站在那里。自从前秦归降已有十载,圣人李长青十年如一日勤政不辍,天下再次呈现出盛世之景。

      身为长公主的李长安却逐渐淡出了世人的眼中,她不再临朝听政,只是每一年,长公主殿下都会前往慈恩寺呆上一个月,风雨无阻。没有人知道的是,她所居住的禅院就是昔日的大师善哉法师所居住的小院。

      僧人惯用的纸墨笔砚,喜爱的经书都放在原处,僧人的木桌,安寝的床都维持了原样。只是那亲手抄写的经文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泛黄。

      除去长公主,陪同的人便只有秦王李长乐。

      秦王难以想象,皇姐每一次走进这里,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可她仍旧每年前来,一来就是一个月。每天,她先是在木桌旁坐上一小会,随后就盯着经文发呆,到了夜晚便离开,居住在不远的禅房中。漫漫长夜中,提着一盏孤灯,穿过小院中的菩提树,走到禅房外,她不会进去,仿佛僧人就在里面,就在那黑夜中长眠。

      李长安会在房前站上一夜,一个人,寂然无声地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秦王不知道皇姐在缅怀什么,却知道,皇姐这一生都走不出来了。有时候,秦王也会想,身为盛名在外的长公主,权利、地位,她什么都有,只要她一声令下,都会有人战战兢兢地奉上,就只为讨她一句笑言。

      可她只是一昧地守着这个小院,不让任何人靠近,也没有靠近任何人,仿佛她的余生只有僧人的陪伴,哪怕僧人早就长眠于地下,只活在她的记忆里。

      六年前,她终于知道了,那场战争的真相。原来,前秦的君王苻宏早就准备臣服于大夏,只是身为两朝元老的王猛不同意,他执意挂帅出征,为的就是那场三十年前的预言。

      她知道了如今的大夏,是僧人用命换来的。

      她连恨她都做不到,可是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裴涯,你到底是有多狠心啊。

      她茫然地坐了起来,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发丝也在不经意间添上了银丝,可是她依旧在等,这漫长的等候,没有尽头。

      恍然间,她仿佛看到了僧人朝她淡然一笑,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李长安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很快,她便压抑着哭声,满脸泪痕。

      “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僧人平静地问着,这个在“她”心里徘徊许久的问题。长公主李长安一次又一次在噩梦中醒来,她又想起了那次战争,每一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流不止的画面。就连那人常年干净出尘的僧袍也染上了血色,苍白的模样,再次失去她的恐惧占满了李长安的心。

      “好好地活下去。”声音仿佛穿透了轮回,重叠了起来,支撑着李长安的心神直到现在。

      李长安静静地看着夏宫的一切,眉眼温柔,眼眸中满是眷恋,满是期待,满是归属。

      “等我,裴涯,下一世,我再也不要放开你的手,你也不要再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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