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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柳府 ...

  •   柳府大门禁闭,我让江浮野在此侯着,自己前去敲门,等到小厮前来开门,连问询来这儿的缘由都没有,就连连摆手说我家公子谢绝见客。
      我借以柳蛰故师傅来看他,这小厮半信半疑,最好只好让另一个小厮去请公子来,领我们去书房。
      刚走进走廊,就听见另一头传来了从从的脚步声,柳蛰故急着来迎江浮野,他很意外江浮野的到来,颇为开心地说:“师傅,真难得你今日会来江宁,何不早些说,我来迎你!”
      柳蛰故体面话刚说完,就瞧见我披在江浮野身上的斗篷,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的衣物,视线自然而然地在我身上打转,我往江浮野身后退了一步,柳蛰故这刻意的视线这才收敛,扶着江浮野的手,笑脸盈盈地说着:“这外边有冷风,移步室内谈话吧。”
      我们三人走进柳蛰故的书房谈话,这书房的主人也如之前我因密旨登门拜访一样,待我们落座,就准备沏茶,以茶待客。
      这次书房要比之前来时看着规整很多,甚至书桌上还摆起书房四宝,倒是很有静心养性的样子,书桌后的墙上挂了一副秋蝉的画,倒无田园乡野的意趣,偶有斜阳照在上面,多添了几分秋天的意境。
      秋蝉,蛰伏在初夏的幼虫,冲破束缚的外壳,在夏末变成一声又一声的蝉鸣,再飞入秋季的黄昏里。
      蝉从幼虫的无声蛰伏到成长的悠然蝉鸣,很符合柳蛰故一鸣惊人的张扬想法,而冲破束缚的寓意说不定也在他人生中有所展现。
      柳蛰故见我一直瞧那副挂画,给我递茶盏时,重重搁在我眼前,我被这声惊得转回身来,江浮野只好放下茶盏,盯着我怒斥:“无礼!”
      见状,我向柳蛰故致歉,柳蛰故难得见到我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受用,大方地装作不与我计较的样子,转而向江浮野说道:“师傅是从江宁赶来吧,路途遥远,既然到我府上了,多待几天,我多照顾照顾你呀师傅。”
      江浮野却很不给面子,摇摇头后,直奔主题,沉声说:“我特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来祭拜恩人的,我祭拜完,便不继续叨扰了。”
      柳蛰故没有应答这句话,手上动作不停,世上诸事烦扰不断,或许就在茶桌前的沏茶的几步,他才得以有这一会儿的静默。
      这俩人的性格其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用沏茶逃避对话,一个用品茗耗着沉默,迟早会有一个先开口的。
      江浮野以前知道我曾在上京长大后,问我可识得柳家的公子,我说不怎么见过,也识不得他人,师傅和我说他总是嫌弃柳府的那位公子哥的脾性,把他描述成一个举止怪异、脾性顽皮的人,内心是颗枣子树,一到秋季,这位公子哥总有法子躲懒,对他就好像秋天里的枣子树,一杆两杆地打下去,听见枣子咕咚坠地时,他所练的招式才像模像样的凌厉。
      我来上京之后,因为官职原因,总在御前走动,时常也能遇见柳蛰故,确如师傅所说举止怪异、脾性顽皮,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同僚,可在长久的官场上看,未必不像是一颗硕果满满枣子树。
      我也随这俩人沉默,指腹描绘着杯身上的花纹,描到第三遍时,就有人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
      柳蛰故愿意低头,甚至不在乎这儿还有我这个多事的,他语调甚至不像以前一样带着情绪变化,只是平静地说:“柳限对于我来说不是个很好的引路人,但是作为一个追逐皇权的跪拜者,他很疯狂,也很极致。”
      当柳蛰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包括我的心,想立刻贴在他的面前,我很意外有朝一日我会听到他说出这样的真心话,不过很快我就得来了柳蛰故白眼。
      “师傅,你今日来,本应该能见到我阿兄的,”柳蛰故觉得我颇有些煞风景,便只朝向江浮野说,“那年戍边总是遇袭,还未修葺好的城墙难堪重击,突厥正是看穿这点,屡次攻打,守边的将军溃逃,战火就此烧到祁州和禹州,禹州借兵攻防得当,而身为南北枢纽的祁州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我哥在祁州死守,听闻突厥来犯,暻太子自视甚高,根本不停劝阻,执意领兵借龙脊山那险峻的关隘口打个出其不意,不过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没有落得好反而身陷囹圄,我阿兄没保住暻太子性命的第三天,我爹才带兵匆匆赶到,守城的将军还活着,救援的太子却枉死,我阿兄处境早已岌岌可危。”
      柳蛰故忆及此,稍有停顿,他长长叹息一声,略有怨恨地说:“当年我在上京苦苦煎熬等待,没有家书,也没有情报,有一日暻太子尸首运到京城时,我也瞧见了我阿兄的尸首,柳限上书说是为国捐躯,面圣时请求安葬和加封,私底下怨恨我阿兄无能软糯,连我这个小辈想供奉兄长的牌位都不许立。”
      江浮野难得的沉默,适才在马车上,他脑子转一下的话说得比我想得快,这会儿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我问过祁州守城的老将,当年我阿兄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是柳限!他逼着我阿兄死!”柳蛰故愤恨幽怨的情绪从话语中漫出来,“我怎么不恨柳限,他到达祁州之后,发现他千辛万苦扶持的暻太子死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凌辱我阿兄三日,我阿兄万念俱灰自刎之后,他仍不解气,曝尸三日,方裹草席,与暻太子的尸首一起送去上京。”
      那年暻太子死讯传来时,我还留在上京,略有耳闻当年祁州的战况,不过柳氏因为暻太子死后,在朝中声望远不及从前,从前能掌军权的半边天的柳氏,现在是只有军衔的空壳。
      江浮野摇摇头,他很气愤于柳蛰故几近抹黑地会这么说,反着说:“当年令尊带着淮国铁骑踏破姜国城门时,我四处奔逃,是令尊有意施以援手,甚至还施以援手安抚妇人和孩童,虽是俘虏的身份,却有不少已经在江宁有一隅安身立命之地。你爹怎么会是你说的这样不仁不义?”
      “他不是,他当然不是,他从前是在我心里是慈父。”柳蛰故端着茶盏的手颤抖,就那么一瞬,柳蛰故就放下了茶,再也没有品茶的滋味了,“但是从皇后生下暻太子后,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特意找来了你教我带兵之道,刀法有一日不练,就算是三伏天,我也要扎马步两个时辰,他怎么不会变呢,皇帝弹指一下,他就把我阿兄送去戍边磨砺,他期待有朝一日阿兄能得君上重用,那样苦寒的地方,阿兄一待就是数十年,他一年归家的次数,远不如一月柳限进宫的次数,我早忘了我阿兄什么样子了,当我再度见到阿兄尸首,我恨柳限这样薄情,所以我不会为这样的人设牌位,那日他见局势变化,掂量手中的权,觉得自己可以颠覆朝野,妄想改朝换代,被斩于剑下,也是柳限应得的。”
      “孽子!”江浮野一声呵斥,手一挥,柳蛰故递过来的茶盏就这样碎在地方,我也被惊到,后退两步,就听见江浮野怒斥,“我怎会教出你这样不孝的徒弟来!孽子!你日后回望今日,自有后悔之时。”
      其实不只能听见茶盏碎裂的声儿,还有柳蛰故心中有如裂帛般崩溃的声儿,当江浮野带着我离去时,我偷偷回头看一眼柳蛰故,他不知用什么样的神情盯着这一地的碎片,竟然俯下身去一个一个地拾起。
      回府之后,我让崔叔领江浮野去收拾好的屋子休息。
      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翻着刚找出来的几本佛经,端正姿态开始抄写。烛火摇曳,我的心思也开始摇曳,好不容易抄好了三遍佛经,草草躺在床上便昏沉睡去。
      早上临走时,我特意嘱咐崔叔,让他提前跟江浮野说一声,等我今日处理好手上事宜之后,拿好我抄的佛经等我一块儿去天宁寺向逝者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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