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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我原以为撒加那尖刻刁钻的合同艾欧里亚不会轻易签字,但没想到约他见面三言两语就搞定,他甚至没多看一眼合同。落笔时我一直担心他的视线会向上倾斜个十公分,这样就能看到那些免责条款和违约裁定条款。可是他很放心的签完,甚至约我去喝一杯。我婉言谢绝了。
      我把这情形说给撒加听,撒加并不奇怪:“从来都是他哥哥给他铺好路,也从来没有人敢对他使什么手腕,他的经纪人更像他的助理——更何况这部电影由他哥哥出资,我想他大概从没担心过失去角色。”
      艾俄洛斯的钱投入之后,我向撒加确认是否要撤出前期投资。
      撒加宽容的笑笑:“那只是我说来吓唬穆的,后面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晚一些撤资也没关系。”
      穆和编剧美指等每天泡在片场,我则要替他忙场外的事情。上映院线、拷贝发行、海外影展、DVD发行、数字媒体平台销售等等一系列事情,撒加虽然不亲自出面,却一一提点我不可松懈,要求及时汇报进度。此外主要演员既然集齐,宣传也不能落下。艾欧里亚作为一线偶像,自然是宣传的重点,通常来说不是绯闻就是不和。
      穆看着报纸上艾欧里亚和潘多拉共乘一车有说有笑的照片,和一旁不足三百字的报道,说:“潘多拉这样的成熟美人,岂是艾欧里亚能消受得了的?沙加你选错方向了。”
      我说:“可是您这是男人戏,剧组里没有其他姿色俱佳的小姑娘了。”
      哈迪斯拿起报纸细细研究,说:“可惜了她的好身材,这照片里包得太严实了。”
      穆说:“你就不能宣传宣传,男人之间真挚的感情么?”
      我说:“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等到正式上映之后,雇几个专业人员,以粉丝身份在各大论坛上宣传萌点,才能收到好的效果。现在就爆料剧情,只会落得个自导自演的口实。”
      占据娱乐版另一方阵地的是《朝云暮雨》的宣传照,瞬和女主角真情相拥,少男少女鲜嫩有如蛋糕上浓甜的奶油,纵然报纸印刷并不十分清晰,仍然美得惊人。
      偶像的生命宛如烟火,一时绽放终不能持久。前几日看到的娱乐新闻报道,说有位过气女星欠下巨债,如今只得做小生意挣钱。报道分析,这位女星曾身家半千万,只是挥霍过度。不过想想也是当然,年轻貌美众星捧月时,许多开销自然有人为她买单,看上什么也会有人小心讨好的捧到面前博她一笑。而后年老色衰,没有及时找到好码头靠岸,又全无理财计划,晚景凄凉在所难免。
      阿布罗狄也是从青春蓬勃的年代走过来,如今神样风情依旧,从智慧上来说,他比与他同一年代的许多偶像明星,都高出不止一筹。瞬也是乖巧识趣的孩子,但十年以后他会变成阿布罗狄或是艾尔熙德,就只有天知道了。

      艾欧里亚加入之后,穆的拍摄进度屡次落后,我起初以为是他老毛病发作,沟通几次之后他也懒得和我多说,只让我去片场多看看就知道了。我询问哈迪斯,他倒是直言不讳。
      “他们俩合不来。艾欧里亚还算谦逊,但穆始终不满意。”
      我带着眼睛和耳朵去了片场。几天下来,艾欧里亚确实是被穆教训最多的那一个。
      比方说,“艾欧里亚,我记得我跟你讲过很多遍了,你是有地位的人,有地位的人都必须得沉得住气,就像你哥哥那样,不怒而威,明白吗?所以这里你要没有表情,但却又要看起来胸有成竹。你自己看你演成什么样子了?对方一句话就情绪大乱,这是小毛贼啊!”
      再比方说,“他(马尼戈特)是你的对手,但是也是非常有手腕的人。目空一切只是狂妄,英雄惜英雄你懂不懂?只有仇恨太肤浅了!”
      还有,“这个女人是你老大的!就算你老大死了,你也是看不上的!要像屠夫打量猪肉一样,不要只盯着她的胸!”
      此外,“肩膀怎么扭成那样?我不需要把你拍得好看,帅一点用都没有!”
      更有甚者,“剧本你到底读懂了没有?”
      凭心而论,几个主要演员中,艾欧里亚名头最响演技最差,每每对戏,若入戏太深,往往被对方压得忘了词;情绪调动不够,穆这边又通不过。偏偏他的几个对手,个个演技娴熟,举手投足波兴浪起,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一方压倒另一方的戏是不好看的,难怪穆对他日渐苛责。
      我觉得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闹翻。为了整个剧组的和睦融洽着想,我向穆建议:“你去和他好好谈谈,教教他,或许比一味的教训要好。”
      穆烦透了:“我不去,我和他说不通。你去好了。”
      我心下忿忿,这祖宗可是你请回来的,你当初多长个心眼,能弄出这么多事出来么。现在全推给我,何况我又不懂演戏,你说不通我就能说通了?
      然而抱怨也毫无助益,想来想去,只好拜托阿布罗狄。他和艾欧里亚同样演员出身,如今又是知名导演,或许能开开他的窍。
      向阿布罗狄提起,他踌躇片刻,谨慎的说:“只怕不太妥当。我以什么立场去和他说?”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考虑不周。然而阿布罗狄想想又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开口。我尽力就是了,但你别太指望我。”

      我选择穆收工较早的一天,约艾欧里亚去酒吧。
      因为要长篇大论的说话,我点了淡啤酒,他要了和我一样的东西。钢琴流转灯光温柔,这环境很适合谈心。他摸出烟来点上,我摆手拒绝了。
      仔细看来,这个年轻人英俊潇洒,容貌宛如古希腊雕刻,纵然身为一个男性,我也不得不承认他魅力十足。
      “经过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香烟缭绕,他眉头微皱:“我觉得这戏很难演。”
      我问:“难在哪里?”
      他想了想,非常坦率的说:“我不知道导演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又问:“那么,你有没有尝试和他沟通?”
      他现出苦恼的神色来:“他想的东西很奇怪,我不太能明白。”
      我想说你有什么不明白可以告诉我,但又转念一想,我又不是穆,说了他也不会相信,更没有用,只好问:“比方说?”
      艾欧里亚沉思片刻:“比方说,他认为我对阿斯普罗斯,应该有类似恋人的心态。”
      穆啊穆啊,这么单纯一小孩,你这样直接上猛药,人家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明白呢?
      我试图尽可能纯洁的向他解释。
      “你读过《成人格林童话》没有?”
      艾欧里亚摇摇头。
      “好吧,虽然在学术上有些争议,但不少人认为那才是原本的故事,只不过格林兄弟在正式出版童话的时候考虑到受众,因此做了修改。白雪公主的故事你该知道吧?”
      他点点头。
      我说:“我们耳熟能详的白雪公主的故事,说的是白雪公主小时候失去了母亲,后母也就是恶毒的皇后因为妒忌她的美貌派了个猎人去杀死她,猎人不忍,白雪公主逃进了森林里,被七个小矮人所救……就是那个故事,我想你应该很熟悉了。但是在那个版本里故事完全不同。恶毒的皇后其实是白雪公主的亲生母亲,她祈祷孩子的出生是希望在孩子身上延续自己的青春,但生下来的女儿却夺走了丈夫的爱情——没错,就是爱情——她出于妒忌所以才想杀死自己的女儿。”
      艾欧里亚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说:“这个故事里当然还有很多值得探讨的社会学人类学课题,但我想说的是,人类的情感其实只有两种:正向的和负向的。你对某个人有正向的感情,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亲情,还是友情,或者是爱情,其实只是你根据自己的社会角色家庭角色,而进行的自我界定。在界定之后,这种感情就在某种界限之内存在、遵循固有的规则。打个比方来说,你对他会产生□□的,必定是爱情;你和他相处融洽和睦又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么就必定是友情了,对不对?”
      艾欧里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正要继续下去,突然电话响了。这是我和阿布罗狄约好的,他经由这样的方式出场,让艾欧里亚不会产生怀疑。
      阿布罗狄到来时,我还在滔滔不绝:“……所以说,感情的界限其实是很微妙的,比方说朋友和恋人,可能进一步就是恋人,退一步就是朋友,但是这并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阿布罗狄默默的听我讲,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和艾欧里亚一齐转向他。
      “沙加,你说教癖发作了吧。”他拿过我的啤酒喝了一口,“艾欧里亚你别听他那一套伦理道德自我认知什么的。其实很简单。比方说,”他笑着看我,“我很喜欢沙加,只要他能够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因为喜欢他,连他喝过的酒也不嫌弃。总之我们相处得很好,但我们没有性关系……你明白了么?”
      艾欧里亚的眼神渐渐清澈了起来。我很惊讶,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让这个不读书不看报不学习的傻大个明白了么?
      阿布罗狄招呼服务生要了加冰的威士忌:“恕我冒昧打扰了你们谈话。你们刚才是在说穆的那个电影么?”他说着点燃一支黑而细长的烟,姿态悠闲,晃动酒杯,冰块撞击杯身响声清脆。我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
      他袅袅的吐出烟圈来,眉目在烟雾和灯光中精致绝伦:“穆就喜欢这种‘好像是这样,又好像是那样’的戏,这是他的风格。”他用下巴点点艾欧里亚,“你演什么角色?”
      艾欧里亚有些郁闷的回答说就是男二号的那个谁。
      阿布罗狄又促狭又幸灾乐祸的笑了:“导演不好伺候吧?”
      我不太愉快的瞥了他一眼。
      “其实我和他也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作为前辈,我可以教你一个诀窍,”他叼着烟,指尖在杯口来回滑动,这个动作充满了挑逗的意味和性的暗示,“一般情况下,某个角色,表面看来你得讨厌他,但是你要怀着喜欢他的心情去讨厌他;相反,某个角色,表面看来你得喜欢他,但你得怀着讨厌他的心情去喜欢他。”
      艾欧里亚目不转睛的看着阿布罗狄。
      “单纯的爱或者恨是不耐看的,要时时刻刻保持爱恨交织的情绪才是。所谓人物的立体丰满和真实,就是如此:在杀人时流泪,在胜利后哭泣,在失败后仰天长笑。”
      艾欧里亚看看阿布罗狄,又看看我,恍然大悟。
      阿布罗狄拍拍我的肩膀:“我帮你把问题解决了,现在我要麻烦你帮我解决问题了。”
      从酒吧出来,阿布罗狄扔掉烟上了车。艾欧里亚的车在前面转了个弯扬长而去,我并不急于发动车子,却问道:“你对艾欧里亚说的那些……你真是那么看穆的?”
      阿布罗狄扣好安全带,神色淡淡的,甚至有些厌倦:“演戏罢了。不那么说怎么能引起他的共鸣?他心里对穆可抵触着呢。你放心吧,我还没胆子批评老板的恋人。”

      阿布罗狄简单的几句话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后来的几天艾欧里亚的NG少了很多,情绪丰富了起来,表演也放松了许多。甚至那场非常重要的与阿斯普罗斯重逢的戏,居然能一遍通过。真可谓爱恨交织,我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萌得血压升高。穆很惊讶于这巨大的转变,对我赞不绝口。
      “沙加,你有做导演的天分啊。”
      撒加看了些毛片,也很满意:“这个少爷比想象中演得好。”
      因为进度逐渐赶上,穆终于决定全体剧组成员休息一天。众人山呼万岁磕头谢恩后各自散了。我回家把头埋在被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预备第二天下午再起床去觅食。哪知道第二天一早,电话铃声伴随着秋日难得的阳光,毫不客气的把我从被子里掀了起来。
      “你好,我是艾俄洛斯。”
      “您好。”声音略微沙哑,我清了清喉咙,“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么?”
      “说效劳其实不敢当,你也没有拿我的薪水。只是,我想看看毛片,能拜托你么?”
      虽然对方看不见,我仍笑容可掬的表示,没问题,等我安排好了就联系他。

      我哀叹着苦命爬起来给穆打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而甜美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又给撒加打电话,手机关机,打到公司,他的秘书告诉我,老板今天还没来呢。我正思考该怎么办,责任编辑打电话来问我小说进度如何,还有多久截稿,可怜我两个月来一个字都没写过。记事簿上一条一条备忘触目惊心,要做的事情快堆上天花板。我索性出门,一车开去了撒加和穆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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