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满船清梦压星河 ...
-
崔缚华仍是静静的躺着,身边商贩们的叫卖声越来越大。街道上的狗也嗷叫起来了,好像是走过了一位笑意盈盈的行人。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时间真正聆听夜的静籁。这里没有下级官员的讨好谄媚,也没有皇亲贵戚的冷言冷语。天地间格外宁静,夜籁之音未经过滤,好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将手伸出虚空,五指张开又合拢的简单动作,一直反反复复。
传来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接着他感觉到自己伸出的手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握住了。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蹲在地上,盯着自己一脸好奇的模样。
她的背后是朝阳透过树影,逆着洒下的一圈圈光斑,再后是早晨热闹的繁华街道,以及逐渐多起来的行人。
“崔、缚、华,还记得我吗?”
小荷歪头笑着,一字一顿地问崔缚华,显得十分古灵精怪。崔缚华愣怔了两秒,尔后笑将起来。
这笑落入小荷眼中,像是白雪初融于早春阳光般的柔和。小荷心想,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她想要他对自己多笑笑。
于是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崔缚华看着眯了眯眼睛笑得可爱的小荷,无法拒绝。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崔缚华看着眼前林木高大,翠绿丛生的山谷难得好兴致,忘记了所有的不尽如意,将诗吟得平缓惬意。
小荷走在前面带路,天蓝色的裙裾被林中微风吹得翩跹起伏。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穿梭于林,露水清晨,鸟鸣虫和,万物似乎为迎接他们的到来在竞展芳姿。
小荷在一棵繁茂的大树前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片落叶,是一枚薄如蝉翼、状似令羽的浅绿色树叶。
“你说,人会不会也像落叶一样化入尘泥护花,又在来年春雨里重生?”
她极自然的将手中绿叶递给崔缚华,问了钰鹤姥姥常常自言自语的问题。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崔缚华可以告诉她、她再告诉姥姥一个满意的答案。
“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座城,一轮月,一个人,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不忘记就不会有消亡,更不会有重生。”
崔缚华认真的盯着小荷干净的眼神,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还是说了自己的真心话。
他把目光从叶子转移到小荷清丽的脸上时很是不解,不明白明明是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姑娘,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深刻的问题。
同时,他心里升起了想逃离的想法,并且愈发强烈。
“我该走了,小荷,今日多谢你的作陪。”
小荷很快抓住了崔缚华眼里一闪而过的黯淡,她的心猛地窒了一下。他,似乎比姥姥的唱段更令她心疼和不解。
她又想起了他第一次的逃跑,心里委屈极了,她只是想帮他舒解烦闷而已,她只是想看他的笑容而已。
“为何你总是把我当作洪水猛兽一样逃避,崔缚华公子?”
小荷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好听。她把问话说的抑扬顿挫,还故意将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崔缚华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小荷视线里。
他在重新走过的每一棵树下,一遍遍想起小荷不染纤尘的墨色双眸。
他想,没有人可以自私的去沾污她,他更不能。
手心里那片树叶,在胸前衣襟里无数次起承转合,终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放回了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过去一千八百年的时光里,小荷不曾幻化成人形示人。
那日,他的琴声委婉连绵,仿佛穿过世外洒满铜绿的门环,跃过布满渔火的江堤,闯过布满萤光的芦苇群,绕进客栈旁的巷弄,滑进郊外的胡同,徘徊于寒风凛冽的村口,最后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进她的心里。
那琴声似乎通灵,将她唤醒,促使她脱骨成人。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却让她忍不住伤心落泪呢?小荷低着头难过的抿着唇,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越来越多。
崔缚华又开始喝酒了,在他常常去的那家酒肆里。他被旁边的两名风尘女子靠着,推搡着,白色长衫立时沾染上了脂胭色,他笑着,闹着,却失落了灵魂。
醉后不知天在水,他将那曾经视之如命的御赐金毫扔得很远很远,仿佛要将毕生力气用在上面。
他还是倒头就睡,带着一身胭脂色,梦里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无比清晰,却挂在遥远的星河。
他喃喃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醉话。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