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33、第 33 章

　　几乎所有的公墓都有一样的气氛，踏着石阶拾级而上，经过一个个陌生的姓名，顾行带着顾言停在了一块新立没多久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母亲微微笑着，还保持着她惯有的温柔高雅，一如顾言离开家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当时的顾言不可能预料得到他们母子再见面会阴阳两隔，只能通过一张黑白的照片对视了。

　　顾言放下鲜花，跪在墓碑前，静默了很久。“妈走的安详吗？说实话，别瞒我。”

　　顾行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话就是母亲最后的日子过得很不好，疼痛折磨她不到精疲力竭不能睡去，没办法进食，全靠输营养液维持最基本的需要。母亲一开始还听从父亲的话，不提想见顾言的要求，后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哭着央求父亲把顾言找来，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甚至把他当成顾言，拉他的手嘘寒问暖诉说思念，就算没有力气也攥着不放。顾行知道母亲的心里一直记挂着顾言，只是碍于父亲的坚持才隐忍着不表现出来。他劝过也求过，希望父亲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让顾言回家。无奈父亲太固执，直到母亲断气也没有点头。

　　顾行不敢告诉顾言，母亲是叫着他的名字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顾言和父亲的关系已经是势同水火，如果再让他知道真相，恐怕顾言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原谅父亲的那一天了。

　　天真的顾行到现在还在幻想着血浓于水的亲情终能战胜一切，未来有一天他们父子三人能化解所有干戈，重新和睦生活在一起。

　　然而顾言早就不会去做不切实际的梦了，尤其是当他发现墓碑上的一个小细节之后，更是又悲又怒，气得浑身发抖。

　　墓碑上，儿子栏下只有顾行的名字。

　　这一看就是顾源山的杰作，当着母亲的面顾言拼命压抑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直到嘴里充斥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把嘴唇咬出了血。

　　顾行现在一旁战战兢兢窥探着顾言的反应，见他惨白脸色，眼神中闪动了火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顾行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

　　“我劝过爸，可是他……”他说顾言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一员了。

　　顾言冷笑一声。“没关系，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顾源山认他也好，不认他也好，顾言都不在乎了。这块墓碑上不管有没有他的名字都改变不了他是母亲儿子的事实。

　　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的时候顾言发现他还是流泪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悲伤和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如果上天能让他再见一眼母亲，他愿意倾其所有去交换。

　　顾言匍匐着嚎啕大哭，一声又一声喊着“妈妈”，此生再也得不到回应了。顾行也哭了，跪下来抱着顾言，兄弟俩在母亲的墓前痛哭流涕。

　　泪水流尽了，嗓子也哑了，顾行搂着顾言的双肩站起身来，弯下腰替他拍掉裤子上的灰土。又不是拍电视，顾言不习惯也做不到对着墓碑喋喋不休，他能做的只有回忆，曾经模糊的记忆，他自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在这个充满悲伤的地方变得清晰，和母亲的点滴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浮现，他这才明白，就算他一直都羡慕所谓的别人家亲切的母亲，他也不能否认自己的母亲对他是爱的。母亲爱他，爱他们，她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家。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顾言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身体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又从右腿移回到左腿。顾言看看时间，跟母亲道了别，转身离开。

　　顾行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逢年过节我可能不方便来，你平时没事多来看看妈，陪他说说话。”顾言低头走在前面，想起一句说一句，反复叮嘱顾行。

　　回程的航班改签到了下午三点，顾行开车送顾言直接从公墓开到了机场，路上车里非常安静，顾言望着窗外的风景怔怔发呆，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行不知道顾言想了些什么，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会惹他生气，专心开车。到机场离登机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顾行跟着顾言一直跟到安检口前。

　　“哥。”再不说话顾言就要进安检了，顾行忍了很久很久，还是忍不住了。“哥，你……还会来吗？”不，不对，他心里想问的其实是“你会回家吗”？可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临时改了口，话音未落，懊恼自己胆小怂得一逼。

　　还会来吗？本来是不会的，但陆哲在这里，他不可能不来。然而顾言知道顾行真心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他没去想原谅不原谅的事情，就这样顺其自然挺好，只是看到他这两天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心疼。转回身顾言主动拥抱了顾行，摁着他的后脑语重心长。

　　“顾行，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兄弟俩言行相顾，这样就挺好，其他的，别再庸人自扰了。”

　　过去的矛盾，顾言想放下，他想学着陆哲的样子，做一个拥抱阳光的人，缩在角落的时候他不敢想，觉得很难，可当他真的站在阳光下，他有了信心。

　　回到县城，回到家，久违的冷清让顾言短时间不能适应，好在开学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有了寄托。陆哲他们班的高考成绩很不错，校长对顾言的表现非常满意，这一学期除了原来的班级，又让他多带了初一三个班的英语，算起来顾言每天要上四节课，一天下来到了晚上，嗓子都疼哑了。

　　刚开始陆哲不知道，有一次估计是忍不住了给顾言打视频，一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顾言这才告诉他自己每天有多忙。

　　“没事，刚开始是这样，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手机那头的陆哲都快从屏幕里钻出来了，盯着他的黑眼圈，满满的心疼溢出包裹住顾言，顾言困得要死，还要撑着精神安慰他。

　　自那以后，陆哲很少打视频了，电话也不打，每天微信打字发照片，偶尔发发语音，顾言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就给他回语音，多说两句就被他勒令禁止。

　　“少说话多休息，我只是想跟你说，不是要你每一条信息都回我的。”陆哲这样说，可每一次顾言不管隔了多久才看到他的消息给他回过去的时候，界面上马上就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顾言对着手机笑。

　　手机上的陆哲穿着一身迷彩，硬朗的五官更显得英气，拍照片的人挺会找角度，陆哲本来就高，镜头从下往上，硬生生照出二米八的即视感，一双大长腿简直无处安放，明明是盯着镜头的双眼，顾言怎么看都觉得视线穿透了屏幕直射在自己身上。

　　应该是自己太想他了吧。

　　对陆哲的想念超出了顾言的预料，他以为自己能很快适应陆哲不在身边的生活，可事实打脸打得又快又狠，陆哲的照片，陆哲的消息，陆哲的声音，缺少了任何一样顾言都没办法安然入睡。守着日历计算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也成了他临睡前的必修课。

　　“国庆节的机票不好订，要不我飞过来吧。”

　　“别，还是我回来吧，顺便看看老师。”

　　“那好吧，那你现在就把机票订好，到时候我开车去机场接你。”

　　陆哲看着手机上跳动的信息，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顾言，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要不是他现在是躺在宿舍的床上，他翻两个跟斗都嫌不够。

　　“陆哲，你犯花痴啊？对着手机都快笑烂了。”对面床的朱振北一嗓子，隔壁寝室都能听得清楚。

　　“是，不是，跟女朋友，聊天呢？”吴旻笙打趣道。

　　朱振北一听也来了兴趣。“诶，就是哈，还没听你说起过你女朋友呢。”

　　虽然四个人才认识没多久，但男生嘛，大大咧咧的，只要没有坏心眼儿，一起吃两顿饭就熟了，空闲时间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半天，最吸引人的话题除了运动和游戏，就数女朋友了。朱振北直愣，竟然是追着高中的暗恋对象到了这里，虽然不同系，好歹是一个学校的，多一重的身份也方便增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章程高中的时候和同年级的一个女生暧昧了一年，高三下学期两个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分析了未来在一起的可能性，然后理智的没有再继续，现在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只剩下朋友圈点个赞的交集了。

　　让人意外的要数吴旻笙，这小子看起来一般般，说话还有点不利索，谁能想得到他从初中开始女朋友就没有断过，现在的一个虽然异地，黏他黏得厉害，每天电话视频比陆哲还要积极。吴旻笙矢口否认渣，咬死了自己人格魅力无限。

　　章程和朱振北笑话吴旻笙的时候，陆哲也跟着笑，但其实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别人的恋情无论是怎样的都能拿出来说，而他不行，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三个人不是任飞，不是裴朵他们，未来还要在一起生活四年，他不想无端招惹麻烦。

　　爱情是他的，他小心保护着不想被人伤害。

　　“我没女朋友。”这算是实话，可他们不信。“真的，我，我有喜欢的人，但不是女朋友。”

　　几个人挤眉弄眼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最后还是吴旻笙经验丰富，破解了陆哲的密语。“你有喜欢的人？还没追到手呢吧？”

　　“天老爷，这女的多傲啊？连你都追不上啊？”

　　陆哲在他们眼里一致被认为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长得帅，个子高，不胖不瘦还挺结实，平时跟不熟悉的人始终保持点距离，不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冷峻的感觉，跟他处熟了就知道他是个特阳光的人。

　　不高冷，不中央空调，这样的男生特别受女生欢迎，他们都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女生会让他都追不上，嚷嚷着要陆哲拿照片出来看，朱振北更是下床准备翻到他床上来抢手机了。

　　开玩笑！他手机相册里面几百张全是顾言的照片，有两个人在农家乐的合照，还有两个人头挨头的自拍照，关键是还有顾言睡着了他偷拍的没穿衣服的照片，这要是被朱振北抢去了手机，什么都藏不住了。

　　“大哥绕了我吧，等我追上了一定给你们看。”陆哲抓着手机背在身后，顺着吴旻笙的话示弱，脸都急红了。章程以为他是害羞的，不好再逼他，反过来帮着他说话。

　　其实朱振北和吴旻笙多是开玩笑，也不是真要强人所难。

　　这时候外面来人了，推开宿舍门就看到几个人闹成一团。“呦，这是干嘛呢？这么热闹？欺负我哲哥呢？”

　　进来的人叫叶小川，住在隔壁寝室，没事就喜欢到处串门，性格和吴旻笙差不多，很开朗，见谁都“哥”“哥”的叫，没两天就和一层楼的男生都混熟了。

　　见他进来，陆哲松了一口气。

　　“没，我们闹，着玩呢。”吴旻笙笑着拉了朱振北一把。

　　“就是，陆哲说他喜欢个女的，没追上，我们闹着要看照片呢。”进攻被打断了，朱振北也就趁机停下来。

　　叶小川抬头瞅了一眼陆哲，抿嘴微笑说：“我也好奇，哲哥这么优秀都看不上，那个女的眼光多高啊？”

　　陆哲窃笑。顾言的眼光的确很高啊，还不是被他追到手了。

　　不过他不敢表露出来，好不容易这群人放过了自己，要是他高调张扬再勾起他们的好奇，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对了，我过来是要问问你们，国庆节放假，你们都怎么安排的？要不要一起约着出去玩？”叶小川的提议马上得到吴旻笙的赞同。

　　“好啊，不过我，得带着女朋友，她说，她要过来，找我。”一把狗粮撒得到处都是。

　　“那我也约上小敏一起？”小敏就是朱振北暗恋的女生，吴旻笙要带女朋友的话，他正好有借口。

　　章程单身狗，不过也愿意组团，他就不信只有他一个人单身，不是还有人和他一样吗？“陆哲你呢？”

　　“我就不去了。”陆哲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国庆节要回家。”

　　“不是吧，你家离得也不近啊。”

　　“就是，这好歹也算是咱们寝室的第一次集体活动，你不能缺席啊。”

　　“我……我爷爷八十大寿，不回去不行啊。”陆哲犹豫了一下，还是撒了谎，搬出了从小就没见过面的爷爷做挡箭牌。没办法，实在是顾言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

　　叶小川也很失望，可陆哲的理由让人没办法，瘪瘪嘴没再劝。“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嘛。”

　　大家表示理解，这让陆哲有点过意不去，接下来的几天碰到他们聚在一起商订路线行程，他都会躲得远远的。好在国庆节很快就到了，见顾言的兴奋把骗人的愧疚完全掩盖下去。

　　和八月底飞来时的感受不一样，回程的飞机上陆哲觉得飞机飞得慢死了，两个小时都度秒如年。好不容易飞机落地，陆哲抓起背包，他故意不带行李箱就是不想耽误一点点的时间，快跑到接机口远远就看见朝思暮想的身影，陆哲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来欺骗室友的事了。

　　“顾言！”他边跑边跳，手臂高高举起用力的挥动，大声呼喊声音里满是高兴。他看到顾言扬头四处张望，看到他的瞬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陆哲几乎是扑到顾言身上的，顾言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身体相触的一瞬间就被拥抱包裹，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的缝隙，陆哲的手臂还在不断的不断的收紧。

　　一个拥抱不足以填补他的想念，他想吻他，狠狠地吻他，直到两个人都不能呼吸，窒息到昏厥甚至死亡，他都不想松开他的唇。

　　残存的模糊的理智疯狂地提醒他这是在机场，他才忍住了。

　　走到车库，陆哲一眼就认出了顾言的SUV，上了车刚坐稳，他就被顾言拽着衣领拉了过去。唇瓣相贴，热切和缠绵抽走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急切回应的同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原来他也如我一般想念着我。

　　思念是双向的，爱情是双向的。

　　再吻下去就收不了场了。顾言强迫自己结束这个由他开始的吻，“忍得很辛苦吧。”刚才接机的时候顾言以为陆哲会亲吻他，结果没想到陆哲只是紧紧拥抱了他，眼睛里的光芒骗不了人，顾言读得懂他的忍耐，因为他也是一样的。

　　“我好想你。”意犹未尽的陆哲还想继续，被顾言笑着推回到副驾上坐好，帮他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陆哲无心去看车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嘴唇上还留有顾言的温度，车子里充斥着顾言的气息，他侧着身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开车的顾言，等着顾言偶尔转过头时的对视。每一眼他都觉得满足。

　　昨天晚上太兴奋了，翻来覆去大半夜还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就惊醒了，总是担心会误了航班。算一算睡了还不到两个小时。在飞机上也没有睡意，这会儿看见人了才放松下来，眼皮子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迷迷瞪瞪好像睡着了，眼前飘来荡去的都是顾言的笑脸。

　　再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他，实实在在的让人感到无比踏实。

　　“睡醒了？”顾言柔声细语。从机场到县城家里，开了三个小时的车，陆哲也睡了一路，到车库了也没醒，顾言看他泛青的眼圈没舍得喊醒他，坐在车里等着，趁机也仔细打量这个他也想念了很久的人。

　　黑了，也瘦了，头发长了点，不再是毛栗子了。

　　“昨天晚上没睡好？”他伸手去摸，硬粗粗的头发还是有点扎手，不过多揉两下适应了，还是觉得舒服。就像陆哲给人的感觉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以为他是个硬邦邦的石头，熟悉了就能体会到他的温柔了。

　　“太兴奋了，睡不着。”

　　“傻瓜。”还笑他呢，顾言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回到家，陆哲被赶去洗澡，长途跋涉一身灰尘，不好好洗干净就只有萌萌还愿意理他了，想到刚刚进家门的时候萌萌疯了一般往他身上跳的样子，陆哲就好像看到了在机场扑到顾言身上的自己。

　　心情好看什么都亲切，陆哲甚至觉得家里的热水都温度特别适宜。

　　洗完澡才发现自己没有拿换洗衣服进来，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这应该是老天爷安排好的。“顾言，我没拿内裤，帮我拿一条。”他扯着嗓子喊。

　　家里留着有他的衣服，过了一两分钟顾言就打开了浴室门，陆哲还思考怎么开始怎么进行呢，结果一看到顾言就乐了。人长裤都脱了，衬衣也敞着，光着脚丫子，手上可没拿任何东西，开了门没急着进来，倚在门框上会心地笑着。

　　那还等什么呢？陆哲一把将人拽了进来。

　　浴室的门还是得关上，毕竟客厅里还有一个萌萌，它可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

　　在浴室里奋战到顾言腿软，又既而转战到卧室床上，陆哲势要把这一个月的份都补回来，这谁受得了，顾言最后只能连声求饶，才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