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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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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潘家这样人家的后宅里,其实生活很无聊,每天都是前一天的简单重复,历任男主人都洁身自好,阖府上下除了一位已经偃旗息鼓的白姨奶奶,连一位能搅点风波出来让大家伙提提神的人都没有。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千篇一律,不过潘琳来了以后,三位王夫人终于找着一样可以打发时间的好差使。
那就是打牌。
以往三位夫人再怎么三缺一,也绝不会想着把白姨奶奶拉来凑上一桌,只有当濮阳王家来了哪位亲戚夫人时,才能偶尔开一局牌过把瘾。某天当潘琳说自己会打牌时,夫人们喜出望外,当即招呼丫头们去准备,老太太更是从自己的钱箱子里分出一半给潘琳,让她痛快打,别怕输。
输是不可能的。潘琳打哪儿来?隐龙山离宫,那里头一帮子中老年妇女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打牌,潘琳走路还走不稳的时候就整天窝在太后太妃们怀里上牌桌了,开蒙最先认识的字就是一到九万、中发白和东南西北。学正经东西她学得一言难尽,学打牌可称得上天赋异禀,八岁之后就打服了离宫众位主子们,从此被驱离牌桌。
算算有好些年没摸牌了,但是上桌摸了两把完全找回感觉,才刚一圈儿打下来,三位夫人就面面相觑。少夫人如获至宝:“琳儿过两天陪我走亲戚去,坐我旁边帮我看牌,咱们把这些年输的钱全都赢回来。”
老太太开心地笑:“看看你的出息,把你屋里地缝扫一扫,够打五十年的牌了。不过呢,琳儿去亲戚那里多走动走动也好,将来不能留在我们身边一辈子,出了门就靠自己照应自己,多学学怎么待人接物,有好处。”
老太太发话了,王夫人和少夫人当然尊从,先从王家的亲戚们开始走起。
潘氏祖居在青州谷下,王氏祖居在兖州濮阳,两家留在京城的都是家主一枝。世代的亲家,格外亲厚。不过王家和潘家不太一样,王家的人丁很兴旺,潘琳到了王家,立刻多出来一大堆姐姐妹妹哥哥弟弟,还有侄子侄女儿。王家人当然知道潘家这位小姐将来也许前途无量,纷纷示好,一时之间潘琳与王氏几位同龄的兄弟姊妹们相处得也极融洽。
卫国民风没有北胡那样豪放,也不象前朝那么拘谨,年轻姑娘家虽然要守礼,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一辈的亲戚们越处越热络,三五不时地就彼此邀约出门踏个青,吃顿饭,买点东西逛个街,长辈们也不会多加阻拦。
潘淑沾了姑姑的光,每回都跟着一起出门玩,这段时间风生水起,格外快活。但她心里一直存着件事,绝对不能向任何人吐露的事。长辈们想要送潘琳进宫的打算,潘淑一点儿没领会,在她看来,想要把悬在自己心头的那件事儿解决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二叔死心,让二叔主动退却,忘记那点儿糊涂心思。亲戚里头一堆年轻男子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唯今之计,还是要打那位方二哥的主意。
女人打男人的主意,那还能有多难,姑姑这么漂亮,性格又大方,不象有些表姐表妹那样说不了一句话先闹个大红脸,走路都迈不开脚风一吹先晃三晃,说话憋着一股气,想要急死人。
悟净这些天对方二的打探一直没有停止,已经知道了方二家里三代以内的丁口情况,知道他是正房所出,他的长兄是庶出,现在方家大部分生意都由方二来经营,他年轻不大尚未娶妻,不过在京城商界方二公子颇有些风流名声,似乎跟潘颀一样喜欢泡在脂粉堆里,怪不得两人能成朋友。
风流名声这一点,潘淑很自然地没有告诉姑姑,剩下的全说了,一边说一边敲边鼓:“姑姑不是说要给方二哥送件生日礼物吗?咱们明天找个机会溜出去逛逛,好好挑一样。”
今天十月初一,离潘琳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离元琅的生日还剩下整整一个月。方二哥的生日在十二月初八,喝腊八粥的日子,还有两个月零八天。二十天里方二哥没有再出现,原本他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出现。不过只有在方二哥面前她才是小四,这让潘琳心里多少有些想念他。每一回她想做什么,去苍落江也好,离开潘府也好,他都二话不说帮她达成心愿,现在每天晚上守在凉亭里,既在盼着小向,然而多多少少也有些盼着方二哥。
可能是因为生意场上事务繁杂,太忙了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再飞檐走壁地来看她吧。
“还有两个多月,太早了吧。”
潘淑摇头:“方家那样的巨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您以为出一趟门就能买到合适的?再说咱俩也不能天天出门,过些日子天气冷了,万一再下上几场雪,想要逛街就得多费上一堆口舌。”
潘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答应,两个人对好台词,悄悄派狗腿子悟净找人去王府找要好的表姐表妹们递个话,约好了明天互为借口,溜出门去玩。
潘淑的悟空悟能悟净对主子忠心耿耿,指东不打西,骂狗不撵鸡。潘琳的画筝就有些死心眼,想要让她不向夫人们打小报告,只能靠物质奖励,第二天出门前又塞过去一只手镯,主仆们喜气盈盈地出门去。到了和王家小姐们约好的地方,两下里打个招呼,然后各走各的路,各寻各的乐子。
潘淑带姑姑先去了京城有名的几间古玩行。一个是离宫住了十五年的王爷,一个是谷下潘氏的嫡小姐,到了古玩行里看什么都难以入眼,找不到合心的东西。然后去了书画店,奈何都没有什么文学艺术上的天份,并不觉得这些东西可以拿得出手,送给方家见过大世面的二爷。年轻的男人喜欢些什么?两位主子小姐不知道,带出门的丫环们更不知道。然后逛着逛着就开始走偏,潘淑钻进脂粉铺与成衣铺舍不得离开,大挑特挑起来,潘琳对这些不感兴趣,随便买了几样送给丫环逗她们开心,自己走出店铺,看到街边一个老翁摆个地摊,在卖草编的蝈蝈蝴蝶小鸟,立刻来了兴趣。
容色殊丽的一位千金小姐,蹲在地摊前头伸着脖子看老翁编蝈蝈,这副西洋景有些吸引人。此情此景也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地摊对面一间并不起眼的南北货铺子的二楼窗边,穿着家常服色的元杰透过半掩的窗缝皱眉看向潘琳,不知道这小丫头在那儿看什么看得这么带劲儿。不仅看,她居然还学了起来,手上抓起几根绿色的草茎,编弄几下再听老翁解说几句,兴致勃勃。
潘淑这个没正形的,不多时也从店铺里出来,一同蹲在姑姑身边学。元杰大摇其头,觉得有必要让人去知会潘颀一声,这俩丫头胆子太大,只带两个下人就在街上胡逛。身边有手下快步走过来禀报:“王爷,车已至街口,说话就到。”
今天他微服出府,是亲自坐镇一个行动。这个行动溯起源头来,跟隐龙山离宫中与早逝的四弟不清不楚的那名禁卫有关。当初为了四弟的名声,原打算把向远调出离宫,再开发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哪晓得向远一到京城就直奔安亲王府,上报了几个让他也不由得惊诧的情报。数名在十五年前武安兵变中逃出法网的余孽迅速被揪了出来,皇上下旨严惩,安亲王亲自动手,好好地开了一番杀戒。
但凡与武安兵变有关的事,元杰从不假手他人,唯有这样才能让他胸中沸腾了十五年的怒涛稍稍平息。今天也是同样的行动,从向远上呈的情报中一路追察到的线索,西北兰州方家的人似有异动,与北胡及京中数名官员接洽,地点就在街对面与成衣铺子隔了三间门面的一间茶楼里。
潘淑曾经说过,二叔潘颀只要是与功名无关的东西都精通,这一点放在姑姑潘琳身上也可以,除了小姐应该学会的东西之外,姑姑都精通。同样几根草叶子树棍子,潘琳很快就编得像模像样,到了潘淑这里,草叶子还是草叶子,树棍子还是树棍子。
潘琳并不贪心,老翁地摊上有好多样编得活灵活现的小东西,她只学怎么编蝈蝈,这个难度最低。在老翁的指导下,费了一番功夫终于编出来一只,除了不太饱满、有点儿歪、几条腿长短不一、须翅儿左右不太对称,除了这几点以外,很象那么回事。潘琳大喜,立刻让画筝掏钱,不仅把地摊上的成品全部包圆,连所有的材料也全都买好,并让老翁明天多送些草叶子到潘府,她回家的时候会交待好门房,价格从高。
画筝在掏钱,悟净眼前一亮,指着停在旁边茶楼前的马车哎哎地叫:“那是方二公子家的车!我认得他家车上的徽记,那个天马,小姐快看!”
潘琳和潘淑一同看过去,和去苍落江那次一样,车后头依然跟着一大队骑士,个个身材魁梧骑在高头大马上。人和马有点多,车门打开,里头的人走进茶楼的身影被挡得死死的,潘琳一点儿没看清,潘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姑姑姑姑,咱们过去看看,那人要是方二哥,正好打个招呼。我也开开眼,看看他到底能好看成什么样。”
“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那不是茶楼吗?咱们走累了去喝杯茶碍着什么了?江湖偶遇而已,又不是奔着他去的,纯偶遇。”
潘琳想一想,点头同意,手里提溜着自己刚才完成的艺术作品,稍微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跟着潘淑走过去,在那队骑士的注目下施施然走进茶楼,左右看看没发现目标,便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茶楼面积不大,楼梯有些窄陡,十级之后转个角,再走十级便到二楼。潘淑提着裙角一马当先,跑上十级,顺着路转折,张着嘴却停在了那里。
出乎两位小姐与两个丫环的预料,潘府二公子潘颀正站在那儿盯着她们看,他的神色是从来没有过的肃然紧张,看得出来正在极力压抑住怒火,潘淑当即想要掉头逃窜。潘颀咬着牙,把声音压得极低,从齿缝里森冷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潘淑最听长辈的话,拉住姑姑立时就蹦下楼梯,潘琳也有些被潘颀的样子吓住,两人跑出茶楼门外,对视一眼,灰溜溜地快步离开。走出去一段路,潘淑回头气乎乎地说道:“二叔今天吃什么枪药了?冲我们俩发火!”
潘大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色厉内荏,怕被二叔发现自己还没走远,便躲在南北货铺子跟前的一辆马车旁,借别人的车厢挡自己的行踪。潘琳晃一晃手里还提着的草蝈蝈:“二哥可能是在办正经事,怕你过去搅局吧。”
潘淑嘴里发狠:“我得让他看看,我是怎么搅局的!”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你!”潘琳往侄女脑门上敲一手指头,潘淑摸着脑门,想一会儿二叔,想一会儿姑姑,想一会儿方二哥,再看看那只四不像蝈蝈,拧起眉头嘟囔:“姑姑,您就不想见方二哥吗?”
潘琳沉默了一会儿:“想啊。”
“有多想?”
“还……挺想的……”
马车合紧的车门里头,有人眉梢一动。车里黑,车外亮,透过细密格窗,能看到那张白生生的脸和红润润的唇。
潘淑睁大眼睛:“那您说的喜欢的人,是他吗?肯定是他,要不你怎么还跑出来给他挑生日贺礼!”
潘琳笑着摇头:“不是你拉我出来的吗?”
“我拉您,也得您自己乐意才行。姑姑,您肯定喜欢方二哥,我早看出来了!”
潘琳摸摸潘淑的额头:“不烧啊!怎么说胡话呢!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这些天潘淑口中提到方二哥的次数频繁得有些不正常,整天在她耳朵边上提起来,一说就没完没了,非得把方二哥和喜欢往一起凑,这让潘琳很是纳闷。
潘淑大力眨眼:“这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您还不承认!”
潘琳抿抿唇,低头看草蝈蝈:“我承认什么呀,他应该已经记不得我了吧,二十二天没来找过我了,我喜欢他也得喜欢得着啊。你少瞎猜!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二哥出来看见你,向母亲告一状,你还想再出门吗?”
姑侄俩转身向停在街头的潘府马车走去,身后跟着拎着大包小包和一捆草的两名丫环。一路走一路说,元杰坐在马车里,听见潘琳和潘淑的声音渐行渐远。
姑姑您的手艺还得磨练,这蝈蝈有点儿对不起观众。
你懂什么,这是艺术。
想要送给谁?
不给谁。
送给喜欢的人,定情信物挺不错。是方二哥吧,您是喜欢他的吧……
你管不着。
走远了就听不真切了,元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屏住呼吸,没敢大声喘气。二十二天了吗?挑生日贺礼吗?在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