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妹妹》季风林

58、第58章 所谓亲情

　　肉眼可见地，金俊宁的眼睛湿润起来。但他到底没打算在金可宁面前掉眼泪，只是垂下头，默默地要转过身去。

　　金可宁却轻轻反握住了金俊宁的手。

　　“哥。”她沙哑着叫了一声。

　　金俊宁抬起头来，双方对视，都吓了一跳。因为彼此狼狈的表情，根本无从管理。

　　“哥，你听我说，”金可宁忍着泪，“周舒琳，她对你很重要吧？”

　　金俊宁盯着她的模样，犹豫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那好。”金可宁笑了笑。

　　金俊宁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被她一只手牵起来，随手拐进了最近的另一间空会议室。四下无人，分外寂静。

　　金可宁拉开一张椅子，把他领到上面按下。然后郑重地看着他，问道，“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别的我再不多问。”

　　“和你一起畅想过要是没出道，上了大学一起去滑雪场坐缆车的那个女孩，是她吗？”金可宁终于轻声问出了盘旋她心中已久的问题。

　　金俊宁猛地站起来，惊悚地看着她。

　　他这反应，金可宁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慢慢把手放到唇边，笑道，“好。知道这个就够了。别的什么也不用多问，也拜托哥不要多问。如果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她还活着，我一定会把她活着找到的。这大概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

　　金俊宁几乎忘记了金可宁是怎么和他告别的。他只是忽然觉得很孤独，就像莫名其妙地遗失了某件很重要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他还见到了金可宁的消息。但是却莫名地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金可宁被几家公司提起了诽谤的诉讼，因为爆出来那几篇匿名的新闻都是她发的，还掌握了证据。一时间她的名字到处都是，不少人在议论这个初出茅庐的H社记者是不是在造谣。少量质疑的声音，也被大量的水军似的评论淹没了。

　　H社忙得焦头烂额，差点连他们的采访稿都没空出。最终发的也缺失了彩虹流沙的部分，改到了他们新专辑的特典书里出版。

　　金可宁还是负责地在那天下午采访完了全团，最终署名却是变成了宁朝晖的名字——她所深陷的法律诉讼，是他们不得不避免的——甚至金俊宁也无法质疑为什么明明有一部分是李皓哲撰写的稿子，也全部被一起扣到了金可宁的头上。

　　他不明白，金可宁那天所说的再没旁人了解的私密信息的来源是什么，也不知道她那抹突如其来的笃定的微笑来自哪里。他只知道，金可宁这个女孩，从头到尾貌似和他像认识了多年一般亲近，却始终仿佛隔着一层纱，看得见，摸不着。他只能等她来找他，却永远无法主动联系上她。

　　那场充满纠葛的法律诉讼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败诉，又再次上诉；败诉。又再次上诉；双方甚至尝试和解过，媒体一度报道金可宁马上就要承认造谣了，却很快又成了仿佛捕风捉影般的谣言。

　　明明金俊宁和金可宁应该还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好像再也碰不到了。他完全不了解她的消息，自始至终也只能从众说纷纭的新闻上猜测一二。

　　“如果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她还活着，我一定会把她活着找到的。这大概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

　　他频繁地在脑海中回想到那句话。回想到她话中那个曾经令他激动不已的女孩。她们的身影，都越来越遥远。也不知道那个承诺是不是像金可宁当初的出现一样，也显得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呢？他不知道。

　　随着彩虹流沙的活动反响越来越好，金俊宁也不得不投身紧张的工作之中。短短一年间，他们在国际的社交媒体上也达到了相当大的讨论度，竟然还被提名了公告牌音乐奖。

　　渐渐地，他似乎也几乎忘记了金可宁的事。忘记了她的诉讼，忘记了她的承诺，也忘记了她的样子。直到彩虹流沙登上国际舞台领奖的那一晚，他无意中听到工作人员在议论一年前的性贿赂案。

　　“好多受害者！”一个工作人员小声说，她和另一个工作人员一起捧着手机靠在墙角，看起来十分激动，“全都是桔艺影视的！太黑了，没想到这个案子居然还能翻案......”

　　金俊宁刚卸完妆，直接冲到了她们面前，夺过了一只手机。

　　他很久没有这么失去理智过了，就算是得奖也不至于如此。两个工作人员都吃惊地看着他，像在找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快速地在手机上翻那则热搜新闻。翻到底，他的目光才终于锁定在一个名字上面。

　　“金可宁，金可宁——”他忍不住低声念了出来。

　　这个曾经盘算在他心底三百多天的名字，慢慢地重新从记忆中浮现出来，付诸嘴端。

　　“吼！她是不是，她是不是您的，”一个工作人员一拍脑袋，“妹妹？”

　　“对啊！好像是她！”另一个工作人员也立刻想了起来，“之前来采访我们的好像就是叫金可宁，后来还改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对吧？这篇报道好像也是她写的？”

　　金俊宁猛地抬起头，把手机给她们塞了回去。两个工作人员见他脸色不妙，才立刻有眼色地收住了话头。过了一会儿见金俊宁还没管她们，就悄悄溜了出去，继续聊刚才突如其来得知的八卦。

　　“哇塞！”“哇塞！”两个女工作人员一到走廊，就异口同声地对彼此喊了出来。

　　两个人眼底都是八卦味浓浓的激动。

　　周围偶尔有人路过，也都是外国的工作人员，没几个听得懂，也没几个理她们的。她们很快就议论得热火朝天起来。

　　“这篇报道也是金可宁写的吧？太励志了！”女工作人员眼底都是崇拜，“我就说，当年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假的？我还在网上写了好多内幕，被骂惨了，现在那些人统统被打脸，哈！”

　　“就是你匿名写得那篇？”

　　“对啊，我不还揭秘了金可宁来过我们公司吗？现在洗白了，估计还可以稍微爆料一下她和彩虹流沙的关系......”工作人员兴奋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俨然有要再写一篇超长匿名爆料的架势。

　　另一个工作人员却拉住了她，“哎，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一开始说是造谣什么的吗？再跟我说说呗？”

　　“哎呀，”她不得不无奈地放下手机，语速飞快，“你没看热搜吗？大概就是这都是H社的记者共同策划的，那诉讼都是将计就计，表面上是不停上诉，其实是假装陪他们拖延时间，背地里是暗度陈仓，在搜集更多的证据。这样就转移焦点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去看！”

　　说完她就没理同事，继续忙着敲匿名爆料去了。女同事听了只觉得懊恼，越想越好奇，当晚结束工作就回去刷网上的帖子，刷着八卦越刷越兴奋，愣是看了一个晚上，才基本捋清楚了事情的要点。

　　原来最初刘芯晴一案H社就是第一个嗅到问题的。从她出发，他们掌握了相关证据，去查了刘芯晴生前经常去流产的私人诊所。由此顺藤摸瓜，查到了好几名受害者的信息，不光包括之前也小有名气但是后来销声匿迹的女演员乔悦，秦雪莎，李冰，宋婉佳......甚至还找到了逃跑藏匿中的几位未出道的受害练习生。这些人的名字倒是查不出来，大概是本来也名不见经传，为了保护受害人，索性一起隐匿了。

　　这一年来，金可宁一直被起诉，也没忘帮忙转移视线，搜集证据。甚至最终这篇名为《致命赌局：揭穿性贿赂门“造谣”说背后的真相》，也是由金可宁亲自执笔。不光点击率爆表，也掀起了社会巨大的对于相关性侵犯案件的关注。一时间网上到处都是类似的报道，热度高居不下。

　　本来一开始还有少量洗白似的声音，但很快都被义愤填膺的网友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到处都在议论职场潜规则，性侵犯相关的话题，几位受害女演员的生平和社交媒体上的照片，也被扒了又扒。

　　甚至还有爆料记者金可宁出庭的照片的，只是画质感人，除了能依稀看出是个女性，啥也认不出来。

　　彩虹流沙在国际上得奖的新闻，都差点被这则新闻的热度盖过去。毕竟即使是能引起民族自豪的新闻，再怎么样讨论度也没有社会丑闻高。好在彩虹流沙还是因此得到了不少关注，不少新粉老粉都在网上不遗余力地宣传成绩，才不至于被抢了风头。

　　这事最后都让杨明志主动来询问金俊宁了，问要不要把当初就是金可宁采访的彩虹流沙的特典书的消息稍微放出去。金俊宁根本没想那么多，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啼笑皆非。

　　“你说要我联系可宁？”他表情还是严肃的，“不是不可以，不过彩虹流沙还需要这么蹭热度吗？”

　　杨明志一看他表情不对，马上笑眯眯地摆手，“哎呀，当然不是了。只是好久没见可宁来看你了，我只是觉得啊，你们兄妹借此联络一下感情也好。”

　　金俊宁的表情这才松了松，“其实......杨哥你说得没错，我和可宁确实很久没联络了。”

　　“很久没联络了？”杨明志一脸惊讶，“我还以为她只是为了避嫌不好常来公司。”

　　“是啊，大概她也是这么想的吧，”金俊宁若有所悟，“不希望拖累我们，所以署名权，等等全部交出去，也拒绝和我联络......就连爸妈那边我也得不到一点消息。她大概觉得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

　　杨明志欣慰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想她了。”

　　他是想她了？

　　这个念头只在金俊宁脑中停留了一瞬，就足以笃定地说出来。

　　“我是想她了。”金俊宁也笑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怪她突然失联，但我感觉她还是跟爸妈打过招呼的。估计是太怕牵连到我。”

　　“嗯，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更不要说，要和那些人‘斗争’。”杨明志也慢慢严肃起来。

　　金俊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不是怪她。”

　　杨明志失笑，“当然不是说你不该怪她。只是啊，现在你应该是时候和她联系了吧？”

　　“嗯，”金俊宁点头，他郁闷了一晚上，也犹豫过要不要给金可宁再试着拨出一次电话，现在终于像个傻小子成熟了似的下定了决心，“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杨明志拍了拍他就轻巧地走开了。金俊宁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听着耳边待机的机器声。在这一瞬，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有多么想她。

　　很奇怪，那种感情甚至超出了他所料想的。就好像这一年忙碌的工作，无非是他为了强迫自己暂时忘记她而暂时陷入的漩涡一般，到头来，还是想她。他还是想着这一天，忽然拨通了这个拨出过无数次的电话，听到那一头久违地传来她的声音。

　　明明是关系没那么亲密的兄妹，却好像他已经等了她很久。

　　等待通话的几秒钟，忽然变得异常漫长起来。他的脑海里闪过上千念头，甚至其中有无数个在安慰自己，强迫自己降低期待，也许她这次还是不会接呢，也许她太忙没时间用手机呢，也许，也许在最初她不接他电话，就是出了什么意外掉了手机卡呢？

　　可就在他即将失去勇气，差点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漫长的“嘟”声骤然停了。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片宁静的白噪音。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听着，仿佛在那一头，一个女孩的呼吸声正透过听筒轻轻浅浅地传来。她也许正吸了一口气。

　　就好像经过了大半个世纪，他终于听到了一声清脆、疲惫、又温柔的——

　　“哥？”

　　那一声平静，温暖。几乎一如寻常。

　　金俊宁的泪水，几乎立刻就夺眶而出。好在四下无人，他无需费心遮掩，可以任由眼眶和鼻尖越来越酸，听到泪水逐渐从下颌流淌进衣领。

　　真是奇怪啊，他漫无目的地想。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要这么脆弱呢？她只是他的妹妹而已啊。只是他的亲人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