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妹妹》季风林

59、第59章 一年又一年

　　“哥？你怎么了？”似是听出他的沉默，金可宁在电话那头又唤了一声。这次她听起来十分担心。

　　金俊宁马上说，“没事。可宁，你现在怎么样？”

　　“啊，没事就好。我现在很好，”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重新带上了一点笑意，“哥，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金俊宁握紧了手机，“好啊。现在吧。”

　　“现在？”

　　“我现在就有空。”他说。

　　金可宁似乎有些为难，“这样啊......那哥如果方便的话，来我发给你的地址吧。可能有点远。”

　　“没事。”

　　当然没事，一年多都熬过来了，金俊宁在心里自嘲。等挂断电话，上了车，他望向窗边飞逝流动的街景，不自觉地嘴角就翘了起来。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想刚才的对话，回想他猜测金可宁和他通话的表情，还有她轻轻问他“让我见见你，好不好？”的微微上扬的语调。

　　到了约定的地址，金俊宁突然感觉，他已经期待了这一时刻很久。

　　他甚至漫无目的地对着街边的玻璃橱窗整理了一下衣领，心想今天只穿着衬衫和毛衣就出门了，那双添柏岚的鞋也看起来有点脏。会不会不够正式？

　　就这么想着想着，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紧张。到这种紧张感上升到顶峰的时候，他才听见一个明亮的、熟悉的、温暖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

　　“哥！俊宁哥！”

　　他慢慢地转过头，眼前的一切都像放起了慢动作。因为远方那个黑色的裙摆翻飞的少女挥舞着双手朝他奔跑过来，风吹得他和她的发丝都在飘舞，却仿佛完全阻挡不了他们彼此交汇的视线。看着她张开双手，他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张开双臂。

　　好不容易，取代他怀里的寒风，金可宁终于久违地紧紧和他拥抱在了一起。

　　金俊宁抱着她，一点点温暖的温度浸过来，忽然，他感到无比地满足。

　　“哥，哥？”还是怀中少女的疑问打破了他的恍惚。

　　金俊宁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才说出一句，“可宁，好久不见。”仿佛说出这句话隔了一个世纪。

　　“哥，好久不见。”金可宁抬头仔细地看着他，也这么说道。

　　金俊宁同样凝视着她的模样，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瘦了好多。但他忍着没说出来。

　　“走吧，我们进去聊。”金可宁像是没意识到他的感慨，直接牵起他来，走入了街角的咖啡店。

　　金俊宁低头看着她的手牵着他的袖子，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她决定很长时间不见他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牵起了他，把他带到隔壁的会议室去。两个画面重合，他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

　　仿佛什么他不希望发生的事再次要发生。

　　坐下后，金可宁正要松开他的袖子，却反被金俊宁一把抓住了手。金可宁疑惑地低头看他。

　　“可宁，你现在住哪里？”他忍不住问起来，“之前我联系不上你，到处去找你，发现你不在H社，也不在宿舍——我那是第一次发现我原来连你住哪里都不了解。如果之前不得已要保密的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安全感攫住了他的心，也攫住了他的声音。声音在微微颤抖，明显到金可宁也察觉了这一点。

　　她连忙握紧了他的手，担心地俯身看他，“我现在住在云麓园。哥，你还好吧？是我让你担心......”

　　“不，没事。”金俊宁听到她说出“云麓园”，才松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再找不到你。”

　　金可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在他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阵。

　　“哥，这一年，我确实没跟你及时说明很多事情。你也看到新闻了吧？比起先告诉你，反而先告知了公众，确实是我不对。当时瞒着你，也的确是我故意这么做的。那些人会监听电话短信，还和□□有联系，我怕他们有一天丧心病狂找到你。”

　　“我想也是这样。”金俊宁松了一口气。

　　金可宁点了点头，忽然望向窗外，对面停了很多车，是一家挂牌匾为“迎来送往殡仪馆”的丧葬场所。也难怪到了郊外，还有不少车往里头去。

　　“那边是火葬场，山上有很多墓碑，下面埋的都是骨灰盒，”金可宁望着对面轻声说，“我刚去看了刘芯晴，和她说了这一年来我们经历的很多事情。也算是和她通报一声那些人遭受到了惩罚。只可惜远远无法和她所承受的相比。”

　　金俊宁记起了报道里叙述的那个坚强勇敢的女人的故事。他终于明白金可宁为什么难得穿一身黑，又让他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原来她在这世上终于有一个可以安寝的位置了。”他感慨。

　　金可宁扭过头来望着他，“哥，那你呢？”

　　“什么？”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金可宁笑笑，“我听说彩虹流沙在公告牌拿奖了。今天刚飞回来吧？”

　　金俊宁怔了怔，脑袋里的钝痛这才重新清晰起来，“噢，是。很荣幸获了奖。现在还在倒时差，所以精神也许看起来不太好吧？”

　　“恭喜。”金可宁说，“不过完全没有状态不好，非常好看。只是我有点意外今天就能见到哥。本来预想还要等等的。”

　　“还要等等？”金俊宁忽然有些生气。

　　金可宁似是看出来了，连忙解释，“不要生气啊，哥。因为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但是这个惊喜被推迟了，大概还要等一年。那时候我应该都快读大二了。”

　　可金俊宁还是绷着脸。“嗯？是不是要是我不打电话，你还要再等一年才打算跟我见面？为了惊喜？”

　　“呃......”

　　“金可宁！”

　　金可宁这下也慌了，“没有啦，没有。我肯定还是想——亲自恭喜哥拿了大奖的——等喝完咖啡我们去吃晚饭吧？我知道兰垣街有一家很好吃。”

　　万万没想到，话题就要这么被金可宁转移了。但金俊宁忽然就没勇气再质问下去。他知道自己在害怕。

　　害怕他拿不出更多理由对她刨根问底，也害怕看见她对他的隐瞒和躲藏。他其实从来都知道，金可宁离他总有那么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只是刚才不愿面对而已。真正触及到，依然是会痛的。他情愿逃避。

　　于是他们喝完两杯拿铁（也不知道金可宁怎么知道的，他只喝拿铁），就去了那家她推荐的餐厅。果然很美味，也很贵，他们以庆祝彩虹流沙拿奖的名头吃得很开心。一顿饭的时间都仿佛暂且忘却了金可宁这一年来做的事。

　　直到最后两人即将离席，金俊宁才举杯对金可宁说，“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祝贺你写出了那么精彩的报道。把他们送进监狱。”

　　“谢谢哥，”金可宁怔了一下，也举杯和他碰了碰，“但其实事情还没完。那些人被判得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莫名其妙地减刑，再保释出去。我们还在努力。所以我也说，一年后才能比较安心地和哥再见面。带着我要给哥的惊喜。”

　　金俊宁端着杯子，那口白葡萄酒，迟迟没有喝下去，“原来是这样啊。哥知道了。所以，又要一年多完全不和哥联系了吗？”

　　“嗯，可能会，”金可宁惭愧地说，“抱歉啊，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金俊宁打断了她，“无论怎么样，都无需这么跟我解释。除非哪一天你想跟我解释了。那时候我会等着听的。比如说这次，约定是一年后？”

　　“一年后。”

　　“那好，那就一年后。”金俊宁斩钉截铁地说。

　　自从两人这次告别之后，果然，又到了第二年的冬天，金可宁才打电话给金俊宁。这次她约的地方还是咖啡馆，只是近了，就在首都大学里面。还特意嘱咐，说希望他这次穿得特别好看地过去。

　　这点当然不再需要金可宁嘱咐。金俊宁特地还让公司的造型师给他整理好才赶过去，到了地方，他才发现今天开始下雪了。

　　淋着细细的雪走进咖啡馆，就在他拍落银色的雪点的时候，他面前忽然站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她一身红裙，唇彩靓丽，卷发蓬松，打扮得几乎和他一样精致。她甚至一直冲他甜甜地笑着。仿佛他们早就认识。

　　金俊宁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还是戴了口罩和帽子。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自己是不是被粉丝认出来了要合照。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位冲他微笑的女人，搜遍记忆都很陌生——

　　“等等。”他惊愕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是......舒琳？”

　　对方这才从容地点了点头。

　　金俊宁惊讶地望着她的五官，依稀还能在她更为成熟的妆容中找到当初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的影子。她看起来很精神，似乎过得很好。完全不像是——金可宁告知过他的，失踪且很可能性命危在旦夕的女孩了。

　　“我知道你肯定很诧异，”周舒琳抿嘴看着他，“但是俊宁，我的确回来了。活着回来了。今天约你在这里见面的可宁和她的朋友找到了我，可以说还拯救了我。她告诉了我，我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也放弃了离开我儿子那么懦弱的决定。所以，我决定还是要来见你一面。”

　　“舒琳其实很有勇气。”周舒琳身后，忽然走来一个男人。他冲金俊宁露出一个熟悉的、狡黠的微笑，仿佛在说“好久不见”。

　　金俊宁这才意识到走到他面前的是宁朝晖。他似乎也特意打扮了一番，虽然瘦了，但显得光彩照人。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周舒琳已经偏头对他一笑，“谢谢夸奖啊，朝晖。”

　　宁朝晖含笑点了点头，看起来他们都很熟悉。这一画面骤然让金俊宁心底翻涌上许多记忆，有高中操场上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有在校门前那场狼狈不堪的分手，但是更多的、不断翻涌上来的反倒是金可宁和宁朝晖站在一起冲他鞠躬，拿着纸笔和手机，很拘谨地说他们要来采访的。

　　还有金可宁站在录音室里面，一脸为难地对他说“俊宁哥其实是我哥”的。

　　还有金可宁在昏暗的会议室里紧紧抓住他，让他对他和周舒琳滑雪的遐想什么也不要多问的。

　　“金可宁呢？”金俊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就已经把心底最大的缺口说了出来。

　　周舒琳和宁朝晖都同时看向他，好在眼神都毫不意外。

　　“找你妹妹啊？”周舒琳轻快地笑了起来，“她说什么要给我们空间，不愿意出来。不过现在朝晖都来了，她应该也要来了吧。”

　　两人左右侧身，果不其然，让金俊宁见到了金可宁慌乱地扭头，要假装没往这边看的身影。金俊宁想都没想，越过周舒琳和宁朝晖，就大踏步朝她走了过去。金可宁这下也知道躲不过了，无奈地看着金俊宁走近，朝他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

　　“哥，不好意思，惊喜来晚了点。”她小声说。“可是别过来呀，快和舒琳姐多聊聊。”

　　金俊宁莫名地生气，“我和她当然会聊，不过明明是你约我来的，你躲在这边做什么？”

　　“她才没有躲在这边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骤然响起，“待会儿我们喝完咖啡就要回去工作了。我来接她，顺便在这里休息一下而已。”

　　金可宁扶额，往前靠了靠，她身后才露出一个扎着长发，穿着墨绿色西服外套的男人。一看就相当不靠谱的样子。这人在跟金俊宁说话，却连头也不转，还在用一根手指翻着桌上一边杂志的页边。另一手勾着一杯咖啡，甚至还故意似的喝了一口。

　　“你是谁？”金俊宁皱着眉问。

　　对方却迟迟不答话。

　　金可宁连忙笑着挡在他们之间，对金俊宁解释道，“他就是，就是我跟你说的李编啦。我们一会儿确实还要去工作——”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一天到晚找你工作的上司？”金俊宁的语气立刻变得非常不友善，“还把你的名字安在他写的报道上头，让你被起诉的那个？”

　　这下糟了。

　　金可宁脑海里冒出了一系列念头，但还没等她再说什么，李皓哲就起了身，还把她扒到了一边。

　　“没错。”李皓哲坦坦荡荡地朝金俊宁伸出了一只手，“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