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寄余生》七月的小珍珠

3、第 3 章

　　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人难受，吃完午饭，没有生意的二狗趴在小卖店的柜台上打游戏。之前二狗玩游戏的时候，金天都会站在他身后观摩，二狗每次输了都会回头瞪一眼金天，金天什么都不说，只给二狗一个阳光般的笑容，二狗翻个白眼就继续下一局了。今天，二狗身后只有一货架薯片，游戏打得也非常不顺利。当二狗再次看到自家水晶在面前爆炸，并响起了“Defeat”的音效时，彻底陷入了绝望，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头埋在了手臂里，彻底趴在了柜台上。
　　二狗很郁闷，不仅是因为打游戏输了，还因为金天。自从两个人闹了那点别扭，二狗就再也没见过金天。二狗每天买来新鲜的水果和好吃的，一天三顿地给金天上香上贡，但是金天一次都没有出现，二狗觉得尴尬，就不在里屋呆着，来到柜台上，一心看店。二狗觉得，一定是自己脾气太差了，才让金天不愿意出现了，或许金天也没有想把他当朋友，毕竟，他们只认识了不到半个月，而且，二狗也没给过金天什么好脸色；可是，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他个生魂的错吗？难道自己还要自己上赶着找他道歉？二狗很纠结。
　　就在二狗纠结于要不要到堂口把金天叫出来谈谈的时候，头顶上有人叫他，二狗听声音知道这是邻居张大妈，他抬起头，看着张大妈慈祥的目光，心里有些温暖。张大妈几乎是看着二狗长大的，对他很好，有时候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会给他送来，张大妈不爱去医院，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求神拜佛，自从二狗当上了阴阳先生，张大妈就经常在不舒服的时候来找二狗，二狗就把刺猬叫出来附在身上，给张大妈把脉看病。为此，二狗也很头疼，小病倒还好，刺猬还能看一看，但是这要真有了什么要紧的病，刺猬可治不了，只能去医院，偏偏张大妈说啥都不去医院……
　　二狗想，这个时间张大妈来找他，大概又是来看病。
　　“大娘，有啥事呀？”说这话，二狗给张大妈搬了把椅子。
　　“没啥，就是最近总是脑袋疼。”
　　果然，张大妈就是来找她看病的。
　　“你给大娘看看吧。”
　　“等会啊，大娘，我上柱香准备准备。”
　　二狗回到里屋上了注香，念起了搬兵决，请白仙上身。念完了一遍，白仙没有来，又念了一遍，白仙还是没有来，一炷香都快烧完了，二狗想，白仙是不是伤得太重了，没法来了。又试着念了第三遍，终于来了，但来的不是白仙，是金天。
　　二狗吓了一跳，对金天说：“你咋来了，你知道我要干啥吗？”
　　“看病呀，你刚才不是都说了。”
　　“你会看啥呀，消停呆着得了。”
　　“你让我试试，不行的话，我帮你劝她去医院。”
　　“得了，那就这样吧，我正好歇一会。”
　　二狗结束了外人看来是自言自语，一人分饰两角的神经病，但其实是跟金天的交流。
　　二狗出去关上了小卖店的门，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张大妈的对面，把身体的主动权交给了金天，自己的灵魂沉睡了过去。
　　“那个，张大妈，您哪里不舒服？”借着二狗的肉身开口的是金天。
　　张大妈有些诧异，平时给她看病的大仙可凶了，哪是这样温柔，声音还这么好听。
　　“张大妈？”
　　张大妈回过神，把症状跟金天说了一遍，金天又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又经过了一番检查，最后得出了结论，张大妈是麻将打多了，颈椎病加重了，才会出现头疼、恶心的症状，得去医院做个牵引，又教会了她一套颈椎保健操，张大妈临走时拉着金天的手，准确的说是二狗的手，笑眯眯地走出了小卖店，准备去医院。
　　送走张大妈后，金天离开了二狗的身体，知道了事情结果的二狗简直惊呆了，张大妈竟然要去医院了，金天是给张大妈吃了迷魂药，还是下了蛊？
　　“狗哥，你也不用惊讶，大仙让去医院，张大妈当然乖乖去了。”
　　“哦，这样啊。”
　　“狗哥，你还生气吗？”
　　“真逗，我啥时候生气了？我二狗，不，李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多大点事呀！我要是生气了还能给你烧香呀！”
　　“不生气就好，我怕你看见我生气，这几天就没出来。”
　　“看看，那个叫啥，小人什么君子之腹……”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天，你会看病，那你生前，不对，你醒着的时候，也不对，咋说呢，你应该是个医生吧？”
　　“应该是，那天给你看完眼睛，我回去之后隐约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可能就是个医生。”金天忽略了二狗话里扎心的部分，很雀跃地跟二狗分享这几天回忆过去得来的结果。
　　“那挺好的，以后你回去了，有啥事我还能找你呢。”二狗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金天的脸色，嘿嘿笑了笑，金天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又想摸他的头，但又摸不到，也跟着二狗笑了。
　　两个人傻笑了一会，又有一点尴尬。二狗搓搓手，从柜台抽屉里拿出500块钱，拍在台面上，对金天说：“狗哥今天高兴，让你也过把瘾，你上我的身，拿着这500块钱，出去好好吃一顿！”说完二狗还把脚放在椅子上，一脸得意地看着金天。
　　金天愣住了：“还可以这样吗？”
　　“这有啥不可以，想想自己想吃啥，我给你找找哪家店好吃。”
　　“那我想吃那天的烧烤。”金天有点不好意思。
　　“哪天的？我捡着你那天？瞅你那点出息，那家得晚上去吃，白天不出摊。我跟你说，他家的那个牛肉筋好吃，更绝的是旁边有一家手擀面，放一起吃，绝了……”
　　二狗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金天介绍烧烤和手擀面的吃法，同时讲起了他是如何发现这两家小店的。金天低着头忍着笑听二狗说话，偶尔抬头看一眼二狗，对他弯起眼睛。二狗觉得，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到了晚上，二狗换掉了自己的大花裤衩和超级宽松的T恤，在衣柜里找了半天，翻出了一件短袖衬衫和一条休闲短裤，换好后就给金天上了注香，请金天上身。金天附到二狗身上后，二狗再一次沉睡了。二狗的衬衫有点紧，金天觉得不是很舒服，就自己动手找了宽松的红色T恤，看起来白了不少，又对着镜子把二狗鸡窝一样的头发理了理，把刘海向两边拨弄了一下，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找来剃须刀好好地刮了胡子。金天看着镜子里属于二狗的狭长的眼睛，笑了，嘴角还没上扬，笑意已经在眼睛里蔓延开了。金天不得不承认，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二狗，虽然看起来很凶，笑的时候却很有魅力。
　　“看完了吗？收拾了这么长时间才出门，可真够磨叽的，还是我家二狗干啥利索。”
　　金天吓了一跳，在镜子里看到了白仙化成的少年。
　　“白师傅，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看看二狗这是要去抓什么鬼，竟然只带你。就算我和大长虫没完全恢复，也比你强呀。”
　　“不是去抓鬼，狗哥要请我吃烧烤。”
　　“二狗请你吃烧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亏他想出这么个主意。吃烧烤竟然不带我，我跟你一起去。”
　　“啊？白师傅，你不用陪柳师傅吗？”
　　“我陪他干啥，很久没化成人形出去吃东西了，今天你陪我喝点。对了，叫我老白就行。”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老呀。”
　　“那就叫小白。快走，快走！”
　　金天被白仙拽着，出了小卖店，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了烧烤摊。
　　烧烤摊上人不少，金天按照二狗之前告诉他的点菜方案，点了一桌子串和两瓶啤酒，白仙一看就不干了：“就这么点酒，你糊弄鬼呢？”
　　“白师……小白，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喝太多酒。”
　　“爷喝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赶紧的，先来一箱啤酒解解馋，再来一斤白的。老板呢！老板！”
　　金天在老板怪异的目光下又要了一箱啤酒，一斤散白。
　　白仙的酒量真的太好了，不仅自己能喝，还特别会劝酒，金天跟着喝了不少，但因为是魂魄附在二狗身上，他只感觉身体发软，发麻，意识仍然清醒。还剩最后两个串，金天让给了白仙，白仙心满意足，两人付了钱，白仙搀扶起附着金天灵魂的已经醉了的二狗的身体准备往回走，金天突然愣住了，趴到白仙耳边说：“小……小白，我……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动物，不……知道是什么。”
　　“小动物？小猫还是小狗啊，眼花了吧？”
　　“不是，黄色的，挺长的……”
　　“呦呵，黄皮子吧，这么繁华的地方哪来的这东西，不用管，咱们回家吧。”
　　白仙没当回事，拖着金天回到了家。一打开小卖店的门，白仙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进到里屋，就看到柳仙化成人形阴沉着脸坐在床上。
　　“回来了？”柳仙站了起来。
　　“回来了，不回来还能去哪呀？”白仙没有退缩，把金天放在了床上。金天看情形不好，假装醉酒，一动不动。
　　“真是长能耐了，伤没好就偷着出去喝酒，还敢化形。”
　　“我可没偷着出去，我是光明正大跟金天从门走出去的。”
　　“二狗也是出息的很。”柳仙说完看了一眼床上的金天，“你还不下来？”
　　金天装不下去了，从二狗身上下来，站在床边。
　　柳仙又眯起了眼睛，看着变成魂魄的金天。金天觉得，柳仙很可能下一刻就把他吃进肚子。
　　“你别吓唬孩子，我不是不想叫你，你也不吃肉，去干啥呢？”
　　柳仙听了白仙的话，瞪了一眼金天，消失了。
　　“这大长虫，一天天的，太难伺候了，我先回去了。”说完，白仙也消失了。
　　金天有点莫名其妙，坐在床上看着还没醒的二狗，他很想摸一摸二狗狭长的眼睛，手已经伸到了二狗眼前，二狗突然睁开了眼，金天迅速收回了手。二狗一醒来就觉得不对劲，这飘飘然的感觉，这嘴里的味道，这不是很听话的手和脚……金天这个混蛋，竟然上他的身去喝酒了！
　　“你……你喝酒了？没看出来……还是个……酒鬼。”二狗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刚醒来就发现自己喝多了，二狗很无语，不知道该骂金天一顿，还是借着酒劲再睡过去。
　　“不是的，我出门的时候碰上了小白，他拉我去喝的。”
　　“小白是谁？”
　　“就是白师傅，他让我叫他小白的。”
　　“小白？你俩关系挺好呀……”二狗已经彻底进入了醉酒状态，呵呵傻笑着，看着金天，又突然跳了起来：“能不好吗，他把你领……领回来的，还帮你点菜，还……带你去喝酒”说着，二狗又坐了回去，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刺猬，跟谁都能成为朋友吧……不像我……”
　　“狗哥，你怎么了？是难受了吗？都怪我，早知道你酒量不好就不应该喝那么多。”
　　二狗依然趴在腿上，伸出了一只手，摇了摇：“不怪你，我……喝点就多……”又抬起了头，吸了吸鼻子，“我渴了……”
　　“我给你拿水。”说完，金天就后悔了，他拿不起来任何东西，只得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二狗说：“对不起啊，狗哥，你得自己拿了。”
　　“有啥对不起的……不用……你，我自己……能行。”二狗摇摇晃晃走到了外面的货架上拿起了一瓶矿泉水。
　　“没有热水吗？你现在最好是喝点温水。”金天跟了出来，在他身边轻声说。
　　“没有呀，大热天的……我也没烧。没事的，我从小就……喝凉水，习惯了。”二狗拿完矿泉水边往里屋走，边拧着瓶盖，醉酒让他的手不是很受大脑支配，拧了几下也没拧开。
　　“你父母不管你吗？”金天跟在他身后，很想帮忙，却又帮不上，只能跟他尬聊。
　　“父母？不管。”二狗的动作停顿了一刻，皱起了眉头，接着一用力，打开了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半瓶，之后手肘支在膝盖上，低下了头。金天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有点忐忑，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爸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生病了，”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二狗没抬头，自顾自说起了话，“就躺在这间小屋子里。我妈也总不在家，一开始我盼着我妈回家，我妈回家了，我就不用做饭了。可是后来，我就不盼着了，因为她每次回来，他们就会吵架。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干脆就不回来了，有时候到学校给我送点钱。等我上了高中，我妈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二狗又不说话了。
　　“后来呢？”
　　“我妈又找了一个，离开这了，把我留给了我爸，不要我了。我爸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我就不上学了，回家看店，伺候我爸。结果，也没过两年，我爸就没了。”二狗说完，抬起头看着金天，突然张开嘴，大声哭了起来：“我就没有妈，也没有爸了！”
　　金天心里像是有一个弹簧突然收紧，扯得他难受极了，但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二狗，他只能把手放在二狗头顶，在虚空中揽住他的头。
　　二狗哭了一阵，拿过一张纸，擦了擦鼻涕，又用手摸了一把眼泪，“嚯”地站了起来：“没有就没有吧！我二狗这么多年也照样是一条好汉！”
　　金天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笑啥，告诉你，我可是这一片儿小有名气的阴阳先生，就在我捡着你那天，我还干了一件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金天很配合地笑眯眯地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给人续命了！”
　　“还能续命？狗哥，你可太厉害了。”金天对着二狗作了个揖。
　　二狗也被自己的豪情冲昏了头脑，一只脚站到了椅子上，把续命的前后经过声情并茂地给金天讲了一遍，确切的说是演了一遍。金天听得津津有味，十分配合地在二狗讲到关键时，或唏嘘不已，或皱眉担心，或拍手叫好，二狗痛痛快快地说了好长时间。
　　“所以说，这个赵大爷现在好了？你也没什么事，只是柳仙和小白受伤了？”
　　“好了，我也没啥事。应该是赵大爷人好，老天爷也不想让他死吧！我小的时候，总在赵大爷家玩，有时候冬天放学晚，赵大爷还去学校接我，给我送好吃的，这么好的人，不可能死这么早；还有那天那个张大妈，也可好了……”
　　金天听着二狗一一列举邻居们对他的好，觉得这时候的二狗真是可爱，即使生活给了他那么多心酸和痛苦，他依然如此乐观，没有抱怨，没有仇恨，记得每一个人的好，充满善意地面对人生。这一刻的二狗，整个人发着光，吸引着金天，让金天想了解他更多。
　　二狗发表完了演说，整个人晕乎乎的，又把那半瓶矿泉水喝进肚子，躺在床上，示意金天躺到他旁边，枕着手臂对金天说：“今天太他妈爽了，从来没人听我说这些。”
　　“狗哥，好好说话。”
　　“行行行，好好说话。小天，我们，是朋友吗？”
　　“不是一直都是吗？”
　　“我还以为你嫌弃我脾气不好，还爱磨叽，不愿意搭理我呢。”二狗有点困了，翻了个身，面对着金天，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声嘟囔。
　　“没有，狗哥，你很好。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比你还好的人。”金天看着二狗的头顶，轻轻说。
　　“上学的时候，他们说我妈不是好人，都不跟我玩，不上学了，我天天不是看店就是给人看病，更没啥朋友。还好遇见了你，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肉身，就是不知道……”二狗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金天听到二狗微微的鼾声，笑了，顺着二狗的刘海，看着二狗闭上的眼睛，，又一次在虚空中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