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主角》悦悦兔

5、忙碌的一个人生活

　　在二月第一个周日上午，慕蓉结束了她最后一科无机化学的考试，准备收拾东西去找大姐一起回家喝二姐的喜酒。这学期她忙于协会和比高中复杂太多的专业课，她们俩在同一个城市，这半年竟连面都没见过。可能是因为十岁的差距，大姐比她处事要成熟稳重很多。从小缺席的父母角色，让慕蓉特别依赖她。大姐性格直爽，很罩着她，要是听到小学学校有哪个调皮男生欺负她，第二天就跟着她去学校，用大10岁的绝对优势身高，当面凶神恶煞地警告那些小男生，果然过后人家小男生见面就对她毕恭毕敬。还有一次刮台风，听着屋外呼呼的大风，吹起了满地的落叶，从门缝看出去，稀稀疏疏、一闪一闪的，坐在灯下做作业的她好害怕，门是上锁的，可她总觉得月黑风高，正是武侠小说里刺客出现的最佳时机，说不定他们就一身黑衣，蒙着黑布从天而降，给她一刀抹脖子，血溅墙上。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了，一边哭一边打电话给大姐，哭诉着自己的恐惧。大姐第二天还专门请假回家陪她，晚上两姐妹互相取暖脚Y，一起聊天。大姐讲她的城里见闻，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让慕蓉都好生向往，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里，只有做不完的题海和婆婆妈妈的老师，还有冷漠偏见的大人们，都让她特别渴望飞离这间石板牢笼，做一只可以翱翔天际的自在鸟儿，看到外面的世界。
　　在慕蓉的印象里，这些年来缺席的父爱和母爱，使得她们三姐妹颇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远超于周围普通的姐妹情。慕蓉就很喜欢跟大姐讲述各种烦恼，大姐最后总能给出行之有效、一阵见血的建议。然而，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打算和她讲苏景然的事，害怕大姐回家不小心说漏了嘴。

　　就在她收拾期间，电话响了，是蔡夏盈。她问慕蓉有没有时间去喝杯奶茶，她请客。慕蓉心里一惊，她觉得蔡夏盈掐准了她考试后突然找她，可能是跟苏景然有关。
　　果不其然，蔡夏盈在奶茶店结完账后，就笑眯眯问慕蓉，“我喜欢苏景然，想追他，你跟他比较熟，可不可以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啊，帮帮我呗”。蔡夏盈是个典型的东北妹子，皮肤白里透红，画着精致的妆容，身材高挑丰满但又不会给人肥胖的感觉，特别是她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直直看着你时，慕蓉有些恐慌自己的小心思是不是要被对面这个漂亮的女孩看个明白了。蔡夏盈是新闻传媒专业的，平时穿衣打扮也很有讲究，比如她今天就穿了个宽松的红色毛呢外套搭配紧身的低腰牛仔裤，扎了个最近很流行的丸子头。自己呢，穿着门口“携小姨跑路的黄鹤老板的工厂大清仓”五十一件的劣质羽绒服，站在她面前，就像只臃肿的大笨熊。因为苏景然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压根没有哪一点可以拿出来和这位 “秘密情敌”媲美的。这么一想，慕蓉更是心灰意冷，如果她以前对苏景然单身有过幻想，那么在蔡夏盈这么直接的追求后，那只没煮过的鸭子更是要飞到天边去了。这么一想，慕蓉倒也坦然了，蔡夏盈问什么，她知无不答。当然，也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比如苏景然生日、父母职业…..关于他家庭的情况，她就只知道他是本地人，家中独子，就没了。他们平时极少聊除上课外的其他东西，就唯有那一次的等车和吃西餐时才有短暂的交集。不过，慕蓉并不想告诉夏盈那些特别的经历，或许在她心里，那段短暂美好的二人时光，只想自私地珍藏在心里，作为与他有关的独家记忆。

　　正月初三是二姐的酒席，很是简单，就是两家人一起到大排档吃了一顿。慕云今年二十有八，认识姐夫前，她是父亲和亲戚们最担忧的“大龄剩女”，她从小身子弱，长期吃中药，成绩也一直平平，于是初中毕业就被父亲叫去城里工厂帮忙了。这些年她自己赚了钱，把长长的头发染成了黄色。慕蓉有次去城里，看到她宿舍桌上放了各种各样的小瓶子，她出门前往脸上一层层抹，还画眉毛和涂口红，她已经从当年的小灰鸭变成了如今城里的时尚女孩。这些年来，各种远近关系的人给她介绍的对象不说上百也有几十，然而，一方面是她自己一直气血虚弱，由于长期吃中药，就连身上，也常常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男生家长一听到这大半就打了退堂鼓；另一方面人家男生听说她只有初中学历，家境又一般，家里还有个到处找人打架斗殴的“村霸王”弟弟，另一半的人也都退下了。后来，终于相亲到现在这个老实巴交的姐夫，第一次和二姐的见面就紧张到打碎了餐厅的盘子，又十分手忙脚乱地跟服务员和二姐道歉，然后双方就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尴尬。为了打破僵局，慕云一直拼命找话题，她问他答，那个三十二岁的傻小子，在吃饭完后，憨憨地笑说，我周末带你去试那家新开的牛肉店。二姐说，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以前的相亲对象，在了解到她的情况后，往往眼神一暗，最后总是敷衍地留个电话，嘴上说着有时间联系，却没有后来。可是眼前这个人，根本没问她具体工资多少，家里几口人，就如期一次次邀请她出去见面。在约会了半年后，他们俩有一次手牵手走在人行道时，一辆大货车从身边疾驰而过，站在外面的他马上条件反射的把她往里推，二姐说，那一瞬间，觉得此生就非他莫属了。于是，接下来她和他一起回家见了父母，婚礼也提上了日程。二姐希望婚事从简，她不想憨憨姐夫花太多的钱在这上面，她心疼他每天需要早出晚归，去给一户户人家安装宽带，鞋子半年都穿坏了两双。憨憨姐夫的爸妈十分高兴儿子找到了贤惠懂事的媳妇，连连在亲家父面前夸赞，这可让慕云爸爸也难得喜笑颜开了一个多月，这些年独立抚养四个小孩的辛劳和对他们成长长期缺席的愧疚，那一个月都得到最好的回馈和抚慰。

　　从过年到第二学期前两个月，他们再也没有了联系。慕蓉这学期志愿活动由于上课时间冲突，换成了周六下午去城郊的老人院服务。上学期给初中小朋友上课，她觉得收获很大，一方面在备课和苏景然讲解中，学习到自然界的多姿多彩，另一方面，她很享受帮助他人的过程，可以给人一种实现人生价值的感觉。特别是最后一节课，她收到了全班小孩留言签字的大卡片，那些稚嫩的笔迹，都是一颗颗真诚祝福和感谢的心。她把这张写着密密麻麻祝语的卡片摆在书桌前，每每看到它，就会对意外加入社团并付出努力的自己感到幸运和自豪。只是偶尔会瞥见卡片最后“祝慕老师和苏老师永远开心”的字眼，总会有一丝丝特别的情绪涌上心头，不过很快就被忙碌的生活节奏冲淡了。慕容相信，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也终将会走向通往不同未来的道路。
　　这学期除了服务老人院的爷爷奶奶，她还在舍友王梅梅的怂恿下，一起报名了学校体育馆的蛙泳课。由于她们俩毫无游泳基础，肢体协调度低，总是在课上被教练单独点名训话，“把腿蹬直”、“干嘛呢你，把头低下去，要不你怎么浮起来”、“那位同学，你的动作刚好给全班同学做了错误示范”……刚开始很难为情，于是她们俩在下课后，又偷偷结伴再去游泳馆练习。王梅梅是个特别温柔认真的女孩，有时慕蓉做得不好被教练说得都想退课时，梅梅总是安慰她，说自己也做得不好，会一直陪着她。慕蓉特别感激游泳课上有这样的好伙伴，每次课后训练，还互相打气，纠正彼此的错误动作。慕蓉好几次看到她躺在宿舍上铺的小床，手脚并用练习蛙泳动作，都快笑岔气了。可别说，熬过了第一个月，她们俩终于可以跟上班级进度，在水里游上半个泳道了。所以其他舍友都笑称，“王梅梅挑战了名言警句，站在岸上也是可以学会游泳的”。
　　慕蓉本来性子冷淡，自认从小和周围同学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感情。不过她慢慢发现，只要多交流培养感情，自己也可以融入集体，就比如和舍友们。她们宿舍混合了化学、数学和心理学三个不同专业的同学，大家经过了半年专业课的摧残，这学期已经基本适应了大学生活。因此，她们宿舍半年里开了好几次的夜谈会，晚上熄灯后，大家躺在自己的床上，话题天南地北，从周边八卦，到男孩子和穿衣打扮化妆，还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梦想，比如陈西西，她希望毕业后可以转行去做音乐，所以她现在正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学习编曲；还有刘祘，大家都叫她小蒜，来了大学后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数学，她考虑着申请学校大一学期末的文学院转专业；学霸黄骅采，别名黄花菜，则是立志要做一名化学科学家，她想争取早日进入实验室，毕业后可以到名牌大学去读研究生和博士。大家往往都是聊到深夜两三点撑不下去了，才各自休息。几次下来，八个人之间也熟悉了不少，生活中少了很多以前争夺“资源”的摩擦，变得更包容和理解。慕蓉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在集体中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真的比以前孤独一人好多了，遇到困难时有人帮助、生病时有人照顾、开心时有人分享、难过时还有一群傻子陪你哭，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体验到有好友相伴是多么幸福的感觉。
　　有一次，谈起大家喜欢的男生，轮到慕蓉，她说了上学期和苏景然的故事，她表示这就是自己的单相思，并不期盼结果。然而，舍友们却很激动的一致表示，她应该努力去追求，要学习蔡夏盈那样勇往直前。柳心柔是一个很男孩子气的女孩，这与爸妈在她出生起名字的期盼不同，她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研究各种电子产品的系数，她不喜欢自己这个柔柔弱弱的名字，逢人便让大家改口叫他“大爷”。只听她粗声粗气地说，“慕蓉，如果你继续当缩头乌龟，你的心上人很快就名草有主了，就问你到时候后不后悔”。“可是你也没有男朋友啊，不是也过得很潇洒”？“那是大爷我还没遇到真爱好吧”。宿舍里唯一的心理系舍长韩琳琳，则认为慕蓉这种畏缩不前的心态是一种潜意识的自卑，可能与她童年缺少关爱和肯定有关，这段分析听得慕蓉直直赞叹。还有在上学期成功脱单的林雨宁更是祭出自己的追男神法宝，先约吃饭看电影，制造浪漫的小接触，最后再一举拿下。慕蓉听得心惊肉跳。然而即使前一晚多有魄力，第二天起来她还是觉得并没有合适的理由联系苏景然，难不成她要跑到人家学校里，当众表白吗？这送她一千个胆子都不敢，她决定还是要冷静下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明智之举。
　　关于蔡夏盈，从上次请她喝奶茶，就再也没联系她了，估计是觉得从慕蓉这个呆子这里也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另外蔡夏盈照例周三去中学，她们也不再一起出行，所以也没有机会碰面。慕容心里有点小庆幸，她并不想从蔡夏盈口中听到关于苏景然的消息，更不想强迫自己面对他们在一起的假设。眼不见，心不烦，这就是她现在的死鸭子心态。只是在开学一个多月后的新学期社团聚会，她难得参加了一次，自然也看到了席间谈笑风生的蔡夏盈。蔡夏盈一看到她进来，马上招手让她坐在对面，脸上很悲伤地告诉她，苏景然就是个钢铁直男，刀枪不入，她送花送早餐甚至送衣服，人家除了收了第一次早餐的一杯燕塘和一个蛋糕，过后一概婉拒，甚至直接回复短信，他在做实验，不方便见面。蔡夏盈吐槽，这真是自己追过的男生中最失败的案例了。慕蓉表面安慰她，天涯何处无芳草。心里暗暗揣度，苏景然看来并不喜欢这位热情的蔡夏盈。可是转念一想，这么优秀漂亮的女孩他都不喜欢，就更不可能喜欢自己了，唉，现实的残酷在这件事上又给她打击了。后来她得知，这位敢于追爱的女孩，很快就追到了自己的“芳草”，和同专业一位帅气高大的学长在一起了。生活往往不会亏待努力的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很适合形容这样的故事。

　　有次慕容去图书馆还《读者》杂志，经过英文名著的书架时，看到了一本《Jane Eyre》（《简爱》）。在初中必读经典速读本中，她知道故事的大概。模糊记得简爱就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心念一动，顺带借了这本书，拿回宿舍看。这位英国作家夏洛蒂笔下的女孩，历经各种磨难，却仍坚持追求自由与尊严。慕容很喜欢这样的女性形象，她觉得相较于简爱，她的童年要幸运得多，吃得饱穿得暖，所以，她更是要学习简爱的这种精神。当她看到简爱在桑菲尔德庄园与男主人罗切斯特相识，并偷偷暗恋他的情节时，把这段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十八世纪作者笔下女主的心境，放在今天仍是很精准地描写出了爱情中弱势一方的小心翼翼：
　　“My master’s strong features were not beautiful, according to rule…I compared him with his guests. I could imagine that most observes would call them attractive. I saw them smile, laugh, and felt nothing, but when I saw Mr. Rochester smile, his eye grew both brilliant and gentle, and a sweet warmth filled my heart.” (“我知道男主人硬朗的长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在座大多数的客人可能才是引人注意的。然而，当我看着他们微笑和大笑，但心里却毫无感觉。但当我看到罗切斯特先生微笑时，他的眼睛变得更加的明亮和温和，同时，一种温暖的感觉充满了内心。”)
　　“I must, then, repeat continually that we are forever separated. And yet, while I breathe and think, I must love him.”（“我必须重复告诉自己，我们就要永远分开了。然而，我每时每刻的呼吸和思考，我觉得自己都在爱他。”）
　　这两段简爱的心理描写，是她在反复提醒自己阶级和身份的卑微，爱而不得。与她对比，慕容实在幸运得多，虽然她也常常警醒自己的与苏景然家庭背景的差异，不过她更多的仍是远距离的欣赏和好感，虽然她和书里女主一样，也曾有过那些心动的体验，但她也和她一样，可以接受当下和未来都继续遥不可及。她想起初中班里有对情侣，天天旁若无人黏在一起，还在公开场合各种宣誓一生都不离不弃，然而，等到她高中毕业，听说那个男孩已经结婚了，但新娘却不是那时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孩。或许这就是青春的爱情吧，爱的时候飞蛾扑火也再无不辞，不爱了就抽身走开，各自安好。她和苏景然，可能只能成为过客，云过无痕，两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