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四角阁子

4、chapter4

　　Chapter4
　　少年不知愁滋味，如果可以，陆柏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品尝愁苦的味道。

　　回忆是过去的温馨甜蜜，但生活仍然是不断向前的。

　　他先约了张棋野，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用资本诱惑，暗中为骆雪松的表演铺路。
　　倒不是不相信骆雪松的演技，只是怕某些人暗中作祟，非要搞什么手脚。

　　张棋野大约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他长得很符合大众对大导演的普遍印象，寸头，相貌平平，身材矮小还略微佝偻。
　　大冷的天，他却穿了一件老式夹克，板着张满是沟壑的脸，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

　　搞艺术的多少有点个性，两个人也没客套，喝了茶直接进入正题。

　　剧本名字叫《救赎》，是一个与校园暴力有关的悬疑犯罪故事。

　　少年李成江因为五官阴柔，行为举止女性化受到同学霸凌，他最好的朋友少年林淮却一直在保护他。
　　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但女孩因为家庭因素受到校园欺凌，胆小的李成江逃走了，而林淮失手杀死了带头的男生，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出狱后林淮却被告知，当年欺凌女孩的同学一个一个死去，警察对此毫无头绪，他却在无意间发现，李成江和当年的女孩依然有联系。

　　他一路跟踪李成江，惊讶地发现李成江和那些霸凌者仍有来往。他一面搪塞警察，一面私下调查想要阻止好友进一步陷落。最终，在同学宴上，各怀心事的同学齐聚一堂，早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主角姗姗来迟，揭发出当年的一切。在李成江要点燃汽油同归于尽的时刻，警察突然破门而入，李成江成功逃脱却被林淮找到......电影的结局，李成江从承载着罪恶的校园天台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苟且的一生。

　　剧本采取插叙的手法，回忆与现实相交织，在紧张刺激的悬疑犯罪中突出反对校园暴力的深刻主旨。

　　故事的开头，林淮出狱。
　　故事的最后，李成江自杀。

　　一个新生，一个毁灭。

　　按照编剧的意思，这是个平番双男主电影，明线林淮，暗线李成江。

　　他是来为骆雪松争取李成江这个角色的。

　　陆柏简单提出了他们希望饰演李成江这个角色的请求，张棋野听后垂着眸子，不说话。

　　“如果您担心骆雪松身上的黑料对电影造成影响，那您大可放心。”陆柏替张棋野斟满了茶，温声道：“解约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他长相斯文，带着眼镜更显温和，还是一个高材生，人都是视觉动物，在这么一副皮囊的加成下，说出来的话便多了那么几分玄乎的可信度，让人莫名信服。张棋野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陆柏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

　　陆氏谈判法则第一条，开诚布公，交代事情原委，先打消对方顾虑。

　　“张导，我也不怕您笑话，”陆柏端着茶杯，语气略显无奈，“优视的沈钦曾是家父的助理，后因和家父观念不和，被开除后去了优视。”

　　他不提为什么开除，也不提哪方面的观念不和，以一副违背了“君子不语人是非”的羞愧样子道：“他这个人说得好听一点叫深谋远虑，难听点就是心思深沉，睚眦必报。骆雪松解约以后，沈钦不可能让他好过”陆柏手指交叉，虚空点了几下，“我此次约您出来，也只是为了防范他派人来跟您说些什么，让您白白错过一个好演员。”

　　这话不假，骆雪松的演技大家有目共睹，但沈钦如果真的说些秘辛要闻，张棋野也不会用他。沉默片刻，皱着眉头问了他进屋以后除了问好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记得雪松最初是签在你父亲手底下的。”

　　陆柏心头一紧，来了。

　　这个问题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成百上千次了，他稳了稳声音，不慌不忙地道：“您有所不知。”

　　“雪松哥没跟家父签合同。”

　　连称呼都改了。
　　张棋野来了兴致，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等着他的下文。

　　陆柏无意识地捻了下指尖：“家父经常跟我们说，雏鸟不能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他们应该离开温暖的巢穴，凭借丰满的羽翼，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骆雪松是我父亲一位旧友的儿子，骆阿姨去世以后，父亲就将他接到了家里抚养，所以按理来讲，我还应该称呼他一声哥。”

　　这么算下来，骆雪松还是陆峰的养子。
　　养子有所成绩却忘恩负义，借着养父当跳板，这岂不是更恶劣的事情？

　　面对张棋野探寻的目光，陆柏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泰然自若：“雪松哥文化课不好，但在表演上颇有天赋。父亲看他喜欢，自己正好还是个经纪人，就顺带帮他找了些资源。”

　　“我跟雪松哥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他看着精明其实是个很天真的人，特别容易相信别人。那会新传正好挡了优视的路，陈钦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让雪松哥误会父亲，把他签到了优视。”
　　他没解释“不光彩的手段”是什么，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那会儿骆雪松刚拍完《荒原》，陆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推掉了骆雪松一直到次年八月的所有通告，对于一个影坛新人来说，这样子无异于封杀。当时骆雪松跳槽后，沈钦方借此生事，通稿铺天盖地都是陆峰打压新人，雪藏封杀骆雪松的消息。
　　但如果陆峰和骆雪松是养父子关系，这逻辑就根本解释不清了。

　　“父亲觉得他识人不清，但成长的路上总要经历这些，总不能一辈子都把我们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便放手让他走了。”

　　他语气轻松，三言两语带过往事，仿佛当年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槽”只不过是个“叛逆少年”受奸人蒙骗，慈父借机教育儿子成长独立的故事。简直感天动地，让听者动容，闻之落泪。

　　陆柏“解释”完一切，镇定地把桌子上的手拿下去，借着拿手机的功夫在西裤上抹了一把汗。

　　他这段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前半段，后半段纯属瞎编。

　　狗屁的识人不清受人蒙骗！骆雪松就是个老白眼狼！留下一屁股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睡了人拍拍屁股就跑，跑了有种你就别回来啊！
　　不对，没睡成呢！

　　听完他这番解释，张棋野默不作声地端着茶杯喝茶，似乎是在判断这些话是否真实。

　　虽然此事确实另有隐情，这套说辞也并不完美，但陆柏并不担心。
　　首先，这是他的陆峰商量后的结果，无论任何人问及此事，都只有这一个版本的回答，只要他们咬死不松口，那点逻辑上的漏洞也无伤大雅，一切不合理都可以归到“父爱”上，毕竟这种毫无保留不惜牺牲自我的爱本来就不甚合理。
　　其次，这件事情的其他当事人和知情人都不敢承认他们促使了什么，又推波助澜了什么，尤其是操纵着一切的沈钦，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至于最后一个不安定因素骆雪松。

　　呵。

　　不提也罢。

　　陆柏镇定自若地等着张棋野的回复，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那样，张棋野才放下茶杯。

　　“就算真的如你所说，沈钦才是一切的主谋，骆雪松只是他和你父亲的仇恨中的牺牲品。”他的用词就比陆柏要直白多了，“还有那么多口碑比他好的演员，我没理由一定用他。”

　　此话一出，陆柏先松了口气。
　　张棋野向来耿直，要是根本一点都不考虑用骆雪松，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下面就看他给出的理由——或者说是利益诱不诱人了。

　　陆氏谈判法则第二条，向对方分析现状，充分利用自身优势。

　　而骆雪松的优势除了演技好还有什么。
　　——长得好看，颜值高。

　　连向来吹毛求疵，掘地三尺也要挑出他错处的营销号和职业黑粉都不得不承认，他的那张脸无可挑剔。
　　高颜值有时候是一种限制，但发挥好了，却也可能是制胜利器。

　　比如现在。

　　“您当然有不得不用骆雪松的理由，他长相足够好看，而李成江也一样，您说是吗？”陆柏十指交叉置于胸前，面带笑容注视着张棋野。
　　“李成江这个角色对演技的要求非常高，从少年时期的胆小怯懦到成人之后的阴翳偏执，前后反差巨大，非常考验演员演技。”
　　“此外，他五官阴柔，行为举止女性化，我猜这应该是也是编剧想要表达的内容之一吧。一个男性因为女性化的容貌行为举止受到歧视甚至是欺凌，他厌弃自己，可尽管他长大成人以后再有意识地在改变，但样貌和一些微小的动作还是能看出当年那些女性化的特质，而这也是成年林淮认出杀人凶手是李成江的关键。”
　　“李成江必须足够美——请原谅我使用美这个字，这样才能和后来的冷漠残酷形成鲜明的对比，营造属于人物自身，美与恶的矛盾冲突。”陆柏一口气分析完人物形象，喘了口气稍作歇息。

　　张棋野听他分析到这，布满褶皱的脸上稍有惊讶，但并没有打断他。
　　分析的很是中肯，和编剧的想法不谋而合。

　　陆柏缓了缓，继续道：“纵观整个娱乐圈，符合人物外貌的大多演技欠缺，而满足演技要求的又很难找出比骆雪松颜值高的。恕我直言，但凡那几位又有演技又有长相的有档期还有意向，您就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敲定人选。”

　　就算是编剧说是平番，李成江毕竟是个反派，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明线男主林淮依然是当仁不让的男主角，而且编剧的意思是找一个当红小生出演，那些身上四五座奖杯的影帝来给流量做配那可是太掉身价了，况且近几年张棋野的电影商业气息越发浓重了，大影帝们自然是不太愿意来的。

　　他这话说的没错，这角色确实是吃力不讨好。张棋野点点头，也不遮掩，直接承认了：“没错，我确实联系过几位，不是没档期就是没时间。”

　　但下一秒，他话锋一转，半垂着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但也是时候为电影界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了。”

　　要说老狐狸还是老狐狸，这招够狠。

　　出乎意料的，陆柏笑了：“当然，您也可以去电影学院找一个外貌合适的科班生，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还能捧出一颗新星，但终归有很多不稳定因素。”

　　他松开手指，卸了腰腹的力，懒洋洋地倚在茶室的软座上，勾了勾唇角：“其实，昨天钟导也联系我了，不过雪松觉得钟导的人物市井气过于重了一点，没什么挑战性。”
　　他为自己满了茶，又向茶壶里添了些水，慢慢悠悠地说：“我想着既然都约了您见面谈角色的事，就没急着答复钟导。”

　　闻言，张棋野从进屋一来，第一次变了脸色。

　　钟导全名钟涛，以一部《河马胡同》问鼎电影界，包揽三大奖项。他擅长刻画群像，描绘市井人物的爱恨情仇。和张棋野的关系吗......说是宿敌也不为过。
　　他们两个是电影学院同一届毕业，所说是同校校友，却是相看两相厌，水火不相容。他们几乎每次都会在颁奖典礼上狭路相逢，然后总有一位到两位铩羽而归。
　　但要非说是宿敌却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反正这两个倔老头一打就是几十年，谁也不肯向谁低头就是了。

　　钟导看上的演员，张导肯定要抢，张导看准的摄影师，钟导一定要挖。
　　现在告诉张棋野钟涛向骆雪松抛出了橄榄枝，打消顾虑的张棋野就算是要和钟导较劲也定会启用骆雪松当男主角。

　　果然，张棋野再也无法冷静，他盯着陆柏，狐疑道：“你没骗我？”
　　“没有。”只是隐去了关键信息而已。

　　钟导昨天确实联系骆雪松了，只不过是告诉骆雪松，下周不要去试镜了而已。
　　联系骆雪松就相当于联系他，再说他又没说钟导找骆雪松试镜，这也不算骗人啊，全看听者何理解。

　　说话是门艺术，古人诚不欺我。

　　听到钟导，张棋野的态度终于有些松动，陆柏乘胜追击，抛出了自己的诱饵。
　　陆氏谈判法则第三条，跟保守的人谈条件，自己就要当赌徒。

　　“如果雪松有幸饰演李成江这个角色，他将零片酬出演。”陆柏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片酬就算新传的投资，该拿的分红我们一分不能少，此外，新传再追加200万。”

　　陆柏顶着张棋野谨慎的目光，笑道：“合作嘛，总要拿出点诚意。这样吧，其他的赞助我去帮您谈，您看这样行不行。”

　　“你又出钱又出力，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见他这般殷勤，张棋野倒有些拿不准主意，“只是为了捧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

　　“我是学经济出身的，自然是不肯做亏本买卖的。”陆柏自信地笑笑，知道事情要成了，他趁热打铁，祭出了自己最大的杀器。

　　陆氏谈判法则第四步，给对方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如果我说，我能把徐千易找来演林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