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柜》北斗娜

2、不治之症

　　霍程不可置信地看着化验结果。
　　“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对面坐着的白大褂扶了扶眼镜，试图通过安慰的语气来减少对话内容对病人的冲击性。
　　霍程哑然。“怎么会.....我这个年纪？”
　　“你睡眠怎么样？是不是经常熬夜，压力比较大吗？”
　　“工作上是休息的比较少。”霍程茫然地回答着。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头疼，原本以为是加班加多了，精神紧张，没睡好。好不容易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了医院，当医生提出做一下脑部拍片的时候，他甚至不以为意，只想赶紧，处理完就回公司。直到今天化验报告终于出来，才知道脑瘤已经长得很大了。
　　半晌，霍程停顿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运转，他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虽然目前看起来情况不秒，但是除了积极配合治疗，你也没别的选择。”医生顿了顿，“一年左右吧。”
　　“一年？”
　　打击来的太突然，以至于霍程感受不到太多悲伤，他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手心发冷。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直在等待的秘书小曹迎了上来：“霍总，身体没什么事吧？”
　　没等霍程回答，小曹就开始了自顾自地安排：“差不多要往大中华赶了，这个点路上要开始塞车了。我特意帮您把几个饭局都安排在了一个酒楼，三个房都在同一层挨着，方便您赶场......”
　　霍程昏昏沉沉地一头扎进车里，秘书小曹滔滔不绝地汇报和刚出医院就接二连三响起的手机让他突然觉得很累，他闭上眼睛，头靠在椅背上，一连掐掉了三个电话。
　　看着霍程的反应，小曹总算是知趣地暂时闭嘴了。就在这时，霍程扫了一眼第四个来电，总算是没有挂断，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皱了下眉头，放软了语调：“喂，陆阿姨。”
　　“小程？”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你不是今天说去医院检查吗？有查出什么问题吗？”
　　霍程想了想，手抹上额头：“啥问题都没有，就是没休息好。”
　　陆倩是霍程的继母，嫁给霍程的父亲霍国斌后并没有要求孩子们叫她妈妈，所以霍程一直以“陆阿姨”相称。
　　“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我听小曹说你经常加班到凌晨两三点的，这样下去好把身体搞坏掉的.....很多年轻人都不注意，长期熬夜，容易突然生大病的。”
　　霍程静静地在逐渐暗下来的车里听着电话里的絮絮叨叨，望着外面星星点点的摩天大楼出神，许久才应声道：“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电话里的声音渐渐混杂进一丝妩媚，“你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明天要不要过来？”
　　“我这几天还有些事要忙，等我忙好了就去看你。”
　　他想冷静下自己的头绪再说，不然以现在这个状态回家的话，一定会被陆倩看出些什么。
　　“也别累坏身子了，我一直跟我家国斌说呀，霍家三个儿子中就属霍程最能干最上进，多多器重才是。”
　　“我能有今天多亏了周阿姨提携，这我知道的。”
　　陆倩在电话里咯咯地笑了起来：“算你还懂事。另外，你跟那些女艺人玩玩可以，也别太过了啊，这类新闻多了不好。”
　　“都是那些记者乱拍的，没有的事。”
　　好不容易结束了对话，霍程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般，倦怠感如潮水般袭来。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在他眼里仿佛都成了灰白色。
　　霍程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早上在公司，奔走于不同的会议和忙碌处理事务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却像一场梦。
　　从小到大，霍程都属于“别人家的孩子”，在学校是受老师喜爱学霸，毕业后也直接进入父亲的公司——世界五百强的房企，虽然是从基层做起，但是凭借良好的悟性和父亲的扶持，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集团事业部总经理。作为集团最年轻的高管，霍程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获得了许多同龄年轻人不可企及的成就。
　　顺风顺水这些年，自己无疑是幸运的，天之骄子的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霍程的思绪被小曹的声音打断：“霍总，到了。”
　　霍程强打精神，疲惫地跟秘书坐着电梯不知上了第几层后，七扭八拐地在一个叫“映月”的包房前停了下来。
　　小曹帮霍程打开包间的门，正对着的餐桌主位上，坐着一个长着国字脸，身着polo衫的年轻男人。他原本正侧着头在和坐在沙发上的人聊天，见到霍程漫不经心地转过视线，抽动嘴角：“哟，咱们霍总到了。”
　　霍泓---霍国斌的长子，也是他正室的独子。他母亲在他高中的时候被霍国斌的情妇逼宫后与霍国斌分道扬镳，后来霍国斌就迎娶了第二任妻子陆倩。
　　起初，鉴于对第一任妻子的旧情和歉疚，虽然霍泓能力不济，霍国斌还是把集团的主营业务---很多重要地产项目都委任于他。然而随着霍泓在项目运营上接二连三失利，以及陆倩的得宠，霍国斌逐渐将主要项目都交给了陆倩和他弟弟打理，集团的影视和电商版块则继续由霍泓管理。
　　霍程比他的大哥霍泓晚出道5年，却后来居上。他在著名的中值玄武项目上一战成名，掘金50亿，奠定了自己在S城地产圈鲜衣怒马少年成名的形象。玄武项目是霍氏集团近年来最知名的地产项目，位于S城最繁华地段，著名的商住大盘，二手房交易量常年位居榜首。自那以后霍泓每次见霍程都充满敌意，然而又无可奈何，只能暗地里嘲讽霍程的出身。
　　今晚的饭局是由霍国斌安排的由霍泓代表霍氏集团与国际投行安排的会面，意图商讨集团上市资产在香港市场的估值问题，因为不放心霍泓是否能把握商议关键点，霍老特安排了霍程一同出席。
　　与霍泓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几个心腹总经理，见到霍程连忙起身给他让座。
　　“没事，我等下还要去下隔壁，你们先聊。”见到会客并没到，霍程想到别的房间透透气，他真不想和霍泓呆在一个房间。
　　不等霍泓回答，霍程就退出了房间。他站在走廊，取下银框眼镜擦拭下后又戴上，从包房里隐约传来霍泓嗤之以鼻的声音：“一个不知跟哪个野女人生的私生子，现在都爬我头上来了。当初要不是我外公的关系，我爸能有今天？我妈现在知道我在集团是这种地位，都后悔当初帮他打这个江山，这江山将来还指不定去了什么外人手里。”
　　“我听说是陆总在霍老面前极力推荐霍程帮她分担一些项目的，你说她又不是他的亲妈，这小子怎么就搞掂了那个女人？”一个老总问道。
　　“谁知道他怎么就入了她的法眼？那贱人一天到晚在老爷子面前数落我，对这臭小子倒是上心得很，把自己儿子放在一边，成天在老爷子面前举荐别人的儿子，也不怕那小子以后把她自己儿子家产给分了去。”
　　“不过她儿子也有点年轻，才刚大学毕业，暂时难独当一面。她好像真的很欣赏霍程，一天到晚吹枕边风，要不然凭霍程在霍家的地位，这么多核心业务啥时候轮到他来染指？”
　　霍程缓缓地朝窗边走去，想透透气。
　　不举荐自己的儿子，拼命说服自己老公给别人儿子委以重任确实不合情理。
　　除非.....这个儿子跟她是床上的关系。
　　霍程的母亲是风月场所从业人员，应该是霍老出去快活的意外结晶。霍老没有想过把霍程接进霍家，无奈霍程的母亲放言不给她一笔补偿费就见报。当时霍老跟原配的婚姻关系还未破裂，只好私下安顿两母子。在老丈人过世后，霍国斌终于和原配离了婚，迎娶了比自己小二十五岁的陆倩，也就把这两母子给忘了。直到霍程临近毕业，霍程母亲病重耗尽积蓄，托人找到霍国斌，不奢求分什么财产，只求其帮霍程在集团某一职务，有所关照。但是碍于陆倩的激烈反对，霍国斌也懒得招惹是非，便拒绝了霍程母亲的要求。这事儿本来就这么黄了，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陆倩给儿子找补习老师，刚好是霍程来应聘。一来二往，不知怎么的陆倩就充当起了霍程的说客，劝霍国斌认了这个儿子。
　　霍程终于得以顺利进入父亲的集团。从基层干起，短短几年间就爬到了管理核心层，固然跟霍程的能力密不可分，然而陆倩也功不可没。
　　大家只道霍程成功讨得了继母的欢心，榜上了霍国斌这棵大树，茶余饭后时不时窃窃私语个中缘由。但是霍国斌到底是暮年了，集团的大权基本由陆倩和她弟弟把持，大家也就假装啥都不清楚。
　　而霍程也乐得与陆倩形成统一战线，他是为了在家族里站稳脚跟，而陆倩则是需要一得力助手进一步从霍国斌原配的儿子---霍泓那里稀释他在集团的权利。自己的弟弟毕竟是外人，会让霍国斌有所警惕，霍程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儿子，但是好歹也是血脉，由他出面很多事更顺理成章。而霍程也确实不负她所望，自进入集团没多久就展露头角，锋芒毕露；得到霍国斌的器重也水到渠成。
　　霍程叹了口气。
　　多年来他小心翼翼迎合着霍国斌和陆倩走到今天，成为一个在颜值、工作和个人生活上都以完美形象示人的新时代精英，创二代典范，人生赢家。可是这一切都要在他32岁的年纪就嘎然而止了。
　　多年来没日没夜地工作，除却为了赶项目因素，更多的则源于和他大哥霍泓之间的竞争。他有想过，可能自己某天会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突然猝死，当时他还以为自己会对死这件事儿很洒脱，不当回事儿。等死亡真正离自己很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会如此茫然无措。
　　望着窗外的夜色，他想到如果自己的治不好了，自己最想做些什么呢？
　　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比现在更加有钱？到处旅游？亦或是留下个一儿半女……？
　　霍程苦笑了一下，他还未婚，也没孩子，但是此时此刻他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因为他不喜欢女人。霍程从中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对女人没有兴趣。不知情的陆倩对他控制得很严，根本不让任何适龄女人近他的身，以至于他快32了也还是没有公开交往的女友。
　　这都不是最棘手的。对于霍程来说，最大的困难在于他对女人硬不起来。
　　要不是依靠药物，他根本没法在床上取悦陆倩。然而为了保住自己今时今日在集团的地位，他绝对不能让陆倩发觉自己的性向问题。
　　为了地位他连自己的性向都可以背叛，如今这种奋斗显得多么可笑。
　　“霍总，我到处找您呢！”小曹的声音打断了霍程的思绪，“刚才秦总打我电话了，说你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霍程这才注意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他前几天刚帮他的高中同学----秦宇与一个银行的分行行长牵线洽谈业务，今天期中一个饭局就是帮秦宇组的。
　　“秦总应该马上就要上来了，霍总您先进里面坐下吧，隔壁房的陈局到了后我给您微信。”小曹麻利地把霍程领到另外一个包房，一把帮他推开门后就消失了。霍程发现偌大的包间里已经上了茶点，但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里面。
　　都还没来吗？不过领导晚到也是常见情况。
　　“请问这位是......”坐在包间沙发里的年轻男人恭敬地站起，掏出名片刚要递出，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而霍程却先他一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冯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