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蛉》六卷唐容

3、第三章

　　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地方：溟池。地处极寒之北地——妖境向北，不计多远。那里终年飞雪，雪花落即成冰，剔透晶莹，又透着极寒之意。那里冰树摇曳，在刺骨寒风之中，叮咚作响如风铃般清脆悦耳，不断破碎的冰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重生着，千万年不止不息。
　　冰树林的尽头，是一片湖，真正称得上溟池的地方。带着寒凉的雪落下即同冰雪融为一体，冰面却始终不见增高。有人说，那是千年前留下的阵法。阵中所困，乃是远古时期的凶兽——妖帝白行。
　　无人能到那里，即便有，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那里的气温远非人体能承受，更何况，那片森林中，数不清的上古巨兽的遗骸就被冰封在其中，随时有可能重新苏醒破冰而出……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去过那个地方，那里的情况还流传出来，便是无人知晓了。因此，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所谓的溟池只是说书之人杜撰的吸引人眼球的罢了。
　　苍茫天地，一片冰林在不断破碎又重建，林中随处可见冰封住的现在存在的或是早已不存在的凶兽。更时不时有的凶兽，已化作人形，面目狰狞，仿佛随时有可能破封而出。这样一片森林边缘，连接的是一片冰湖，湖面剔透，但从冰面向湖底看，却只有无边的黑暗。这里，只有凛冽的寒风在呼啸，破碎的冰声与其交织，无悦耳如风铃般的声音，只有寒冷，毁灭，绝望。
　　这天地，若亘古不变的状态，被天心一道黑色的闪电击破。闪电翻滚着，嘶吼着劈向冰面，激起了方圆数里的碎冰。白色的风暴中，池央一头巨龟逐渐清晰。它通体乌黑，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猩红，背上盘踞着一条青蛇，正凶狠地瞪着眼环顾四周。风暴平息，玄龟化作一体型颇为壮硕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玄衣蔽体，一条青蛇缠绕在颈处，吞吐着乌黑的信子。他手持一把猩红巨斧，狠戾地看向脚下的黑暗。
　　片刻过后，他默念一套咒术，天地间飘落的冰雪刹时静止，脚下的冰面也逐步呈现虚幻之态。他持巨斧向下劈去，坚固的冰面便裂开一道口子，引得附近的冰树都轰然倒下。缝隙之间，黑雾不断涌出，接触到天空静止的雪花之后化作虚无。待黑气稀薄，男子纵身便掠下那冰缝。
　　冰面之下，是一片幽冷静谧的寒潭。谭周尽是狰狞的石像，面向潭心。数十道铁锁自石像而起，穿水而入。石像乃至铁锁上都是红光流转，不时向潭底攻击，溅起圈圈涟漪。看似微弱的进攻，实则蕴含千钧之力，足以击碎潭底的一切。
　　玄龟名曰玄武，四大神兽之一。远古四大神兽，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南方朱雀。四者皆是上古神祗所造，蕴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远古之争之后，青龙便隐退东海之域，久未现身；白虎与现在的天庭战至力竭，被造他们的神祗送到其余空间；朱雀亦是被天庭打回本体，同白虎一样，被那位神祗送走后便再无消息。唯有玄武，当年一战，因外出而躲过一劫，回到神界之时，天庭早已易主。天帝也倒未曾追究于他，直到九百年前协同天庭封印妖帝，才得到天庭信任，看管着这囚阵。
　　玄武扫视一遍四周，兀自切开掌心，黑色的血向空中飞去，逐渐凝为球状。即使量不多，玄武黝黑的脸上也是飘过一丝苍白。只见那血球被分为多份，分别打在周围的石像上，流转的红光挣扎起来，却在数息之间被压下，石像也是在此刻扭曲，融化，化作摊摊血水。当最后一点石像融化掉，潭中央开始冒泡，气泡一次次在潭面炸裂，越来越快。爆鸣声中，玄武苍白的嘴动了动，最后嘴角上挑，暗红色的眼中，闪过期待，哀伤，最后，转变为最开始的狠戾。
　　随着整个潭面的炸开，一只白狐冲上水面，九尾飘动，灿若盛世白莲，周遭的灵气运转，将其裹挟其中，一双眸子缓缓绽开，眼周飘动着橙色的火焰，在幽暗的潭底分外耀眼。
　　“玄武。”白狐化作一红衣男子，轻轻踮在尚未平息的水面上，脚尖处，水花立即凝结成冰将其托住。“果然是你。”
　　“是我。”
　　“来取我性命？”红衣男子眼中轻蔑之意毫不掩饰“残次品？!”
　　听白行如此说，玄武硬是将自己的怅然压下“那便试试!”
　　唰——
　　玄武已飞身持巨斧冲上去，一斧劈下，招式并不华丽，直奔要害。白行只是略微侧身，便化解了攻势，电光火石之间，一指点下，在空中荡起波纹，玄武便漂浮在原处动弹不得。而白行却扔下玄武，向上方的世界掠去。
　　“该死!”玄武咒骂，意识也逐渐远离实况，他被扔到了炼狱，无尽的烈火炙烤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铺天盖地的烈焰中，一个个他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抛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忍受烈焰……他清楚这是白行的幻术，总是抓住别人心底的恐惧来使其无法脱离，最终迷失自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如几千年前一般，无法迅速冲出。正在他懊恼，时候，周围的世界回复了正常——白行的意识发生了波动。一个千万年老妖怪，意识怎会随意波动？玄武的脑中瞬间浮现了一个人的脸，惊觉不妙，他没有多做迟疑，以最大速度冲上了冰面。只见苍白的天地中，一道红影脚踏虚空，停留在那里，对面不远处，果不其然，是一个身着流光溢彩服的女人，一柄长弓天玑握在手中，金光迸发——九天帝女!玄武一咬牙，飞去了九天帝女身后“帝女，你怎会来？”
　　“若我不来，你岂不是就要放跑这畜生？”九天帝女冷声。
　　“不会，只是想亲手做个了断。”玄武眉间皱出一个“川”字。
　　“那倒是本座误会你了？那好，你便杀了这厮，来证明你不是存心放跑白行。本座不会插手。”说罢，帝女一挥袖，自退数百丈，手上的长弓也化成流光。
　　白行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不时伸个懒腰，打个呵欠。“终于寒暄完了？要来就快些，玄武，拿出本事，好让本座见识一下，你是不是还有能力再封印一次本座!”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白行此时已扬手化为爪，俯身贴近，玄武只得迎战。二人在空中不断交手，黑白的光芒交错，快到让人看不清二者身形。招式对碰间，巨大的冲击将冰湖边数里的冰树都化作冰渣，不久，玄武便败下阵来。他本就不是白行的对手，加之方才放了近半精血，自是无法同白行相抗衡。
　　呼啸一声，一支金光流转的利箭飞过，被双双躲开。远处，九天帝女还保留着拉弓的姿势，面色冰寒。“废物，一起上!”
　　转瞬间天空上三道身影闪现。即使是两个人，也一时难以在这万年老狐狸手中捞得便宜。前期消耗过大，玄武十招之后便明显跟不上，动作迟缓了起来。又是近乎拼命的一番苦斗，白行卖了个纰漏，没有及时收手的玄武被白行一掌击飞，瞬间黑色的血液便喷溅而出，也是在这一刻，九天帝女在不远处几乎耗尽全部神力，唤出了她的成名技，碎魄矢。六个箭羽在她掌心盛放，天地都有些许变色。碎魄矢，一箭六尾，击中后六只尾羽便打进目标体内，进行绞合，中招者无一例外地，都被绞成肉沫，凡人，仙者，战神，无可幸免。
　　呼——
　　。碎魄矢直冲白行后心而去。碎魄穿透力极强，邪性亦是。吸到血后的碎魄，更是令人胆颤心惊，因为碎魄祭出，连射手都无法阻止它的狂暴。这也就意味着，当这只箭穿过白行，玄武也多半是废了。
　　箭出弓的一瞬，白行狡黠地向玄武一笑，闪身远离，碎魄也在此刻抵达玄武身前。
　　“盾!”玄武暴呵一声，身前凝起一件密不透风的龟甲。铛——碎魄的箭头在盾甲上飞速旋转，一下，玄武便被击出数十丈。碎魄既出，必取性命，七星灵之一的天玑，早已衍生出了自己的脾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眼见盾甲即将碎裂，玄武放弃了用盾。只见他周身的空间开始扭曲，空间裂缝中奇异的星光溢出，那支箭，本已经贴近了他胸前的衣物，却在此刻，消失了。
　　此刻，始终面挂戏谑的白行表情凝重起来。他怎会不识这阵法!物换星移阵，是他自创的物换星移阵!出于本能，他拼尽全力向九天帝女暴掠而去。不偏不倚，那碎魄在帝女身前不远处凭空出现，击中了白行的心脏。
　　“果然……”他想。从头到脚的碎裂的痛感，将他瞬间包围，眼前红色弥漫，玄武的哀叫变得空荡，悠远。他想再看一眼帝女，可是啊，眼睛，已经不在了。最后一点神识之中，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凤冠霞帔，萱笑靥红，款步走来……
　　还没有回过神的九天帝女看着眼前的妖帝眨眼成了血雾，又在冰天雪地中飞速冻结成血晶，只稍微惊吓了一下。可是，这里，回荡着的凄惨叫声，除了玄武的，还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声，是谁…喉咙好痛……看眼前的玄武身上浸满了血，发疯了一样乱抓着空中的血雾，血晶，帝女大致确定玄武此行动机必定有诈，她在想如何处置玄武……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冷艳的，布满血渍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久到无法用记忆衡量的时候，一个玄衣少年埋伏在一棵歪脖古树上。一道白影掠过，少年纵身扑向那道身影，就在此时，白衣少年周身星光迸发，空间也扭曲撕裂，马上成功的玄武，被不知怎的扔回了树上，还附带了禁制，被扣在树杈动弹不得。
　　“狐狸!放开我，什么鬼法术，解开解开!”被禁锢在树上的玄武恼火喊道。
　　“你白哥哥自创的物换星移阵，了解一下。这么喜欢这树，就多陪陪他嘛，树灵可是个温柔的老头子呐！”
　　……
　　他真的被困在树上整整三天。当他被路过的朗扬救下的时候，已经是全身麻木，好久才敢动弹一下。看着朗扬那张与白行相似的脸，他大哭了一场，之后，便粘着白行要学习。只是他悟性欠佳，总是学不会。
　　后来上君离开了，白行朗扬离开了，他也学会了这迟来的阵法。
　　今天，他用到了。间接杀了白行。
　　……
　　二神走后，破碎不堪的冰雪世界中，那些暗红色的冰渣和数不清的光点汇聚在了一起，飞速旋转成团，光团中央，一人形逐渐清晰，许久过后，一双橙黄色的眼眸蓦然睁开，金黄色的火焰在眼周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