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携》Godot

2、两百年前是一家

　　“听说了吗？高三来了个插班生，是从B市体大退学回来复习的！”
　　“对对对，听说都上大二了，回来复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不神经病吗？好好的大学不上跑回来上高三…”
　　……
　　周一早上7：40，李默背着书包走进八中的学校大门，就听见旁边几个小屁孩叽叽喳喳的讨论。不出意外的话，说的应该就是他了。
　　八中是H市排名前三的高中，升学率相当不错。李默十一月初回到H市，等他那万能的老妈打点好关系把他塞进八中的冲刺班，已经是月末了。
　　他以前是学理科的，但物理和生物都很差，理综三科里只有化学还能看，当年高考他是体育特长生，能考上B市体大多亏了几个全国赛奖项和一对一家教冲刺。现在要复读重考，体大已经留了他的记录，他当年的体育奖项也不好再拿出来用，于是许轶建议他放弃体育特长转去学文科，靠背书怎么也能多背几分出来。
　　离高考还有大半年，李默基础又弱，为了打消老妈想干脆把他送回高一重读的想法，李默采纳了许轶的建议，进了八中高三文科冲刺班，正式成为了一名回炉重造的高三生，也成为了全校学生课间八卦的对象。
　　小屁孩没见过世面，用不着跟他们较真…李默一路听着关于他自己退学复读的“光荣事迹”走进教学楼，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莫生气”，上楼找高三文科教师组办公室报道。
　　推门进去，一屋子老师正在聊天喝茶。这个时间是早自习，给老师们备课用的，此刻整个高三文科所有老师都在，齐刷刷的目光投过来，相当整齐。
　　李默真想穿越回两个月前，拦住那个踹人的自己。
　　“老师…们好，我是李默，来报道的。”
　　办公室里一瞬间的安静，随后一位短发中年女老师端着茶杯走过来：“李默是吧，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也是咱们文科A班的英语老师，我姓凌。”
　　“凌老师。”李默冲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这样，现在是早自习时间，我先带你去班里吧。”
　　凌老师转身把茶杯放回桌上，带着李默往文A的方向走过去，路上也没闲着：“你的情况我已经跟你母亲了解过了，基础差没关系，努力学就好，老师跟同学们都会帮你的。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要及时跟老师说，千万不要自己挺着，虽然说高三要以学习为重，但身体一定是第一位的…”
　　李默：…我身体挺好的啊？
　　“凌老师，我妈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就说你以前是学理科的，还是体育特长生…”走到文A门口了，凌老师还站定拍了拍李默的肩膀：“你放心，虽然你属于从头开始，一下子要转文科又要跟进度，压力肯定会大，身体容易吃不消。但是没关系，放轻松，现在的小孩哪有笨的，只要努力学就行了。”
　　“啊…”
　　老师你想多了，我压力一点也不大，完全没有压力。

　　“同学们，大家先停一下。”凌老师推门进去，班里的读书声顿时安静下来。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转到我们班的同学李默，从今天开始就会在我们班里跟大家一起学习。”说完，凌老师示意李默上讲台自我介绍。
　　李默走上去，环视了一圈下面的人，眼神无处安放，最后只好定格在教室后墙的黑板上。
　　“我叫李默，你们好。”
　　凌老师没想到他这么简洁，无声的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抬手指了个方向：“好的，李默你以后就坐在班长旁边，今天没有教材先跟班长一起用，明天中午让他带你去教务处领书哈。”
　　李默顺着凌老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教室中央靠后的位置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身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他把书包提在手里走过去，十几步路的距离，刚好听到左右两侧的同学在窃窃私语。
　　“是从体大退学回来复习的那个吗…”
　　“应该是吧，要不然怎么连书都没有…”
　　在那个男生旁边坐下，凌老师也出去了，周围渐渐又恢复了各种声音。有人在读英语，有人在背朝代，还有什么气候政策之类的词汇，反正都是李默听不懂的东西。
　　我这时候应该在操场跑圈才对…正想着，身边的男生递了一本书过来。李默抬头看他，对方推了推眼镜，微微笑了一下。
　　“我是咱们班的班长，第一节是语文课，你先看一下练习册吧，今天应该是讲第三套题，之后会重点复习古文释义。”
　　“…谢谢。”李默接过来，男生又转回头去看书了。他并不出声，手指搭在书边上，时不时卷一下书角，看上去很认真。
　　李默翻开练习册，第一页上写着两行字。
　　高三文A。
　　李长安。

　　早自习之后连着两节语文课，李默听那些古诗词听的都快睡着了，好不容易下课想补个觉，广播里突然开始放运动员进行曲，把他惊得一激灵，以为自己回到体大宿舍了。
　　结果他的同桌李长安告诉他，要出去做课间操了。
　　课间操？大冷天的出去做操？有毛病吧！
　　他冷着张脸跟李长安一起走到操场上站好，前后左右全是黑蓝色校服的小屁孩，就他一个牛仔裤白卫衣，跟掉进芝麻糊里的鸡蛋清一样，简直不要太显眼。
　　队伍按班级站好，他由于个子偏高，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整个课间操一共二十分钟，四面八方每隔几秒就有个人回头看看他，生怕他不知道：没错你在学校出名了。
　　广播操之于李默，正如同字母歌之于英语老师，不仅起不到运动的目的，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智障。糊里糊涂做完操，回到教室还没等缓过来，凌老师抱了一摞试卷进来往讲台上一站：“这节课我们先做个小测试，下节课复习动词时态，大家把卷子传一下。”
　　测试？
　　李默又要仰天长叹了，难道这就是踹人的代价吗？
　　英语测试40分钟，李默听着身边“刷刷刷”写字的声音，感觉自己怎么坐着都不舒服。他在体大的时候也考试，但考的都是些体育常识，有一半还是现场实践。现在卷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英语字母，教室里除了写字声就是呼吸声，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李长安依然很认真，基本上是看一遍就能写出答案来。有时候遇到拿不准的，他会皱皱眉，思考个十几秒，眉头舒展开的同时落笔在纸上作答，然后继续往下进行。
　　李默还卡在第三题的时候，李长安已经写到第二页了。他实在写不下去，干脆把笔一扔，四处打量起来。
　　前桌两个人都是男生，发型看上去一模一样，都是比较长的毛寸，坐在左边的后颈靠上有个旋，坐右边的是个小卷毛，看着像自来卷；李默左手边是个女生，齐刘海马尾辫，戴了副眼镜，一脸学霸样，她同桌是齐耳短发，不戴眼镜，好像涂了点口红；至于右手边…
　　右手边就是李长安，这人的头发比李默自己的短一点，清清爽爽一个板寸头，左右剃的短，头顶长一些；脸倒是白白净净的，架个黑框眼镜更衬得白，左眼角和脸颊各有一颗痣；他脸型长得最好，上下唇都薄，这会正抿成一条线，连着下颌角线条流畅的很，拍照的话应该很上镜…
　　“哒哒——”李默正看着李长安神游，桌上突然就被对方伸过来的手敲了两下。
　　嗯，手长得也不错，细长白，蜷起来指节突出，腕骨也看的分明。
　　李长安稍微转头，用气声说：“麻烦你看自己的卷子，谢谢。”
　　…哦。

　　观察同桌被打断后李默就趴下会周公去了，直到下课铃响起来，他的卷子也只答了三道题。等到再上课，李默懒洋洋的抬起头来，就看到凌老师和李长安一起从门外进来。
　　这同桌该不会是告状去了吧？
　　算了，不关他的事。李默想趴下继续睡，可李长安坐下后直接把英语书放在两个人课桌中间，一下占了李默半个桌面。他刚打算换个姿势，李长安又伸手过来在他面前敲了敲。
　　嗯？
　　李长安翻开笔记本放在自己面前，在本子上写下日期和标题：“凌老师说你基础差，让我带你一起学习。”
　　嗯？？
　　“哦，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可以稍微休息一会。”
　　哈？？？
　　李默有点懵，找人带着学习可以理解，可是这老师怎么总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难不成是最近天冷，脸色太苍白了？
　　“你不舒服吗？”李长安看过来，眼镜片的反光映出了李默的脸。
　　“没…”
　　“那就好。”他笑了一下，递过来一张纸：“这节课讲的东西很基础，记得做笔记。”
　　“…啊。”
　　李默又一次感受到了不习惯。以前在五中，身边都是体育生，大家在一块不是训练就是玩，压根就没接触过“笔记”这种东西；后来上了体大就更不用说了，每天都在训练，考试全靠老师划重点，第一学期他甚至连个本都没有。
　　而现在，他有个学霸同桌，还提醒他做笔记，要督促他学习。
　　李长安好像听到了他的内心活动，转过头来又是一笑：“不用谢，你我都姓李，没准两百年前是一家呢。”
　　这…是什么新型搭讪方式吗？

　　下午的课都是文综，四节课加上两节晚自习一路轰炸到晚上20：30，李默每次溜号，学霸同桌的手就会伸过来敲敲他的桌子，食指戳在书上，告诉他眼神该放在哪里。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李默自顾自低头往大门外走，经历了一整天高三课程他觉得自己比以前在体大加强训练还难受。门外停了很多接孩子的车，大灯乱七八糟的支在一起，晃得李默眼睛疼。
　　晚上下课之前李长安塞给他一摞练习题，说是凌老师给他准备的，因为他还没有书所以先把今天的作业复印出来给他，并交代他尽早去书城把全套练习册补上。
　　这么晚放学还有作业，八中果然是重点中学…
　　放学铃打响的同时李冉的微信就发到了李默手机上，告诉他车停在学校对面小区的露天停车场，让他自己找过去。李默掏了根烟点上，一边抽一边往路口走，身边有些学生跟他同方向，大多数经过他时会稍微闪一闪，有几个过去了还回头看他两眼。
　　格格不入，说的就是现在的李默。
　　他穿梭在一群统一校服的高中生中间，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右肩斜斜的挎着双肩包，低头等红灯。闪着红光的烟叼在他嘴里，耳机线从兜帽伸出来斜插进裤子侧兜，几个接孩子的家长快步走过他身旁，还不忘欠身躲他一下。
　　其实李默年纪也不大，比起那群高三的学生最多也就大个三两岁。但好歹跨出高中校门这么久了，在大学里成长速度当然比这个阶段只知道读书的小屁孩要快的多，一眼就看得出不同，一杠子横插进高中校园里自然显眼的很。
　　这感觉真是…差劲透了。
　　停车场里只有昏黄的夜灯，李冉的红色牧马人开着双闪停在靠出口的位置。李默直接上了后座，把书包往旁边一扔就闭上了眼睛，像被抽干了浑身力气似的瘫着。
　　“感觉怎么样？”
　　前面传来个男声，李默猛的睁眼，发现还有个许轶坐在副驾驶上。
　　“不怎么样…”翻了个身，李默把头埋进帽子里又闭眼了：“还不如回五中练体育呢…”
　　李冉嗤笑一声发动车子：“现在知道累了，惹事儿的时候想什么呢！”
　　“行了行了，小默突然回高三，还是冲刺班，肯定不习惯…”许轶最擅长在姐弟俩互怼的时候打圆场：“这么晚了，早点回去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李默听了这话更闹心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饿了，吃东西去！”车快开到家门口，后座装死的李默终于活过来了，声音闷闷的从脸和兜帽的缝隙间传到前排：“我要吃甜的，我要吃黑森林！”
　　“诶你这人…”李冉从后视镜里瞪了李默一眼：“大晚上的吃什么黑森林，家里有面包，要吃回家吃去！”
　　“我要吃满记的黑森林，你要不想去就停车，我自己去！”
　　李默坐直了身子，盯着后视镜里李冉的双眼，示意她停车。
　　李冉顿时有点火，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指着后视镜警告他：“你别作啊！这个点儿了我上哪给你找满记去！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李默这人脾气怪，别人对他笑他总觉得烦，人家要是发起火来，他反而平静了。
　　“北环大道上那家满记24小时营业的，我刚上网查了。”说完他眼神从后视镜上移开，抱膀平视前方：“我想吃黑森林。”
　　李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