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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   Chapter 7

      Notes:

      Chapter Text

      傍晚时分,向来行礼如仪的柳惜音,一拐一拐地走进军医帐篷。那时,军医老王正端碗汤面呼噜呼噜吃着,趁将军带将士离营玩乐的这段空档暂且稍歇,见到柳惜音拐着脚走来,惊得烫到舌头,一边猛喝几口冰水,一边招呼她快坐在病榻上。

      「抱歉,打扰您了。」柳惜音愧疚地轻语,咬唇忍住绣鞋被卸时的刺骨痛楚。
      右脚踝已肿出一颗球形,对比鲜白肌肤更显悚然的红。
      「怎会伤成这样呢?」老王蹲在地面,执起脚跟细看,并按压骨头确认是否安好。「怎会伤成这样还自个儿走来?将军若得知此事定要降罪于我们了。」
      「不用麻烦他人。只是小伤而已,况且也是我没注意的错。」柳惜音明显已疼得脸色发白,被检查时却无声无息。
      老王摇头叹息,暗道将军所言甚是,柳姑娘当真是习惯与自身较劲,好像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过她自己。
      过往所遭受的身心凌辱,不仅重伤她的五脏六腑,毒液也钻进了魂魄,即便今日已非低贱舞姬,即便权贵加身阶级不同,柳姑娘还是沉在谷底,爬不上去。
      「幸好没折到骨头,等会儿找个人扶着回去吧?」老王为扭伤处裹上清凉消肿的药膏,再以布条妥善固定。「夜里我叫小王做根拐杖给您,免得将军回营后真拿我问斩。」
      「将军不在营中吗?」
      「呃、这个——」

      离开将军帐篷后,柳惜音又跑去找了踏雪,盯着马儿乌溜溜的无辜眼瞳,尝试沈淀千缠万绕的困惑。
      她斟酌自身言行,认为得为稍早之前的态度道歉,毕竟日理万机的大军主帅说什么也不能只关注她一人。
      是柳惜音要求的太多了。是她、习惯从叶昭那里得到太多。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依赖着谁,明明知道不该太过依赖人生至此第一位友人,柳惜音却全然忘了这件事,毫无顾忌地享受叶昭带来的温暖与亲暱。
      她与她共享祕密,看到了她的毫无隐藏,不知不觉以为自己很重要。因为叶昭是唯一能谈心的对象,便以为反之亦然——以为,叶昭也非柳惜音不可。
      一想到竟在帐篷内那么待她,柳惜音真是懊恼不已。
      怎么有脸质问呢?以什么立场?为何我会变得如此任性?

      她反覆责怪自己,越想越慌乱无措,以至于走往将军帐篷的路上匆匆忙忙,便与正在安置卫兵搬迁物品的骆世豪撞个正着。
      身穿铠甲的男人毫发无伤,焦急地满头大汗,伸手想将柳惜音搀扶起身,却被平平淡淡地拒绝。而被拒绝后,他笨拙老实地在旁边围绕,一路陪自招危难的受害者慢慢走往军医帐篷,现下都还在外头等着。

      「将军……去了哪里?」由于对方口吻有异,使柳惜音皱起眉又问一次。
      只见那老脸又红又青,她都要以为军医也需要大夫了,老王才终于叹道:「将军带将士们去城里的青楼了。」
      「青楼?」
      觉得在姑娘家面前说这些不大好,但考虑于将军最近被抛弃的风声,老王多多少少地想要缓颊:「将军这人没什么缺点,就是,就是比较爱喝酒,这,这一喝就免不了会叫些——呃,会去一些烟花柳巷之地,没什么的。将军只是喝酒,他从没带病回来,向来健健康康干干净净,这点老夫可以保证!」
      柳惜音沉默了,却非由于军医越描越黑的解释。

      当身处番邦,举目无亲之时,她意外与该国公主亲近,也自对方口中听过许多关于叶大将军的事迹。
      那人的武艺超群,用兵有术;那人的风流倜傥,快意恩仇。
      以及,爱刀爱酒爱美人。
      那日叶昭当着柳惜音的面,拒绝县老爷意欲讨好的姑娘们,她一方面为她的体贴关怀深切感动,一方面又觉得,叶昭是在自找麻烦。

      于营中生活的这段时日,柳惜音观察到叶家军大多由厢军、乡兵甚至还有蕃兵组成,除了原本的老兵亲信以外,余下的并非是官家编制的正式部队,有些只是因边关告急,朝中无人,不得不临时自各处收编来的绿林好汉。
      是叶昭的个人威望使他们聚在一起,而非基于更高的理想目标,或为谋求升官发财的未来,因此对这些人而言,主帅的公正公平、杀敌时的一马当先,乃至于平日里有福同享的豪气便非常重要。
      治军如何避免士气低下,气势浮动,她很小的时候曾在父亲遗留的兵书中看过,却是直至来到叶昭营中,才真正地见识理论的实践。
      既然佩服那名女子个人之力的成就,便不可能成为军队里的混乱因素,才会自荐恢复一夜的舞姬之身,为叶昭犒赏将士,却还是惹她不开心,让她生气。

      如今,想必阿昭是明白了。柳惜音望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看到它们因种种情绪而微颤泛白,不禁扬起凄涩苦笑。至少阿昭会对她们很温柔。
      玩女人的男人们,被玩弄的女人们,那些记忆瞬间涌上,使她彷彿又闻到官坊酒馆的味道——淫恶、腐败、醉生梦死的气味——它轻易融入身体里,即使到了祈王府邸燃起薰香,故作高雅,自称失忆的义女,来去几个换了谈吐装扮、皇家贵冑的男人,也依然能把所有味道带来。
      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柳儿姑娘。
      耳边回绕着厌烦的叫唤。
      柳儿姑娘,可真美啊,让人想一口把妳吃下。

      「柳姑娘——?」
      柳惜音捏紧掌心虎口,眨了一次眼,现实与回忆的交错引发头晕目眩。她抬头朝老王微微一笑,轻声说:「谢谢您的治疗,不好意思让汤面都糊了。」
      「这没什么,倒是您……啊、对了,不然您就坐在这儿休息吧,等将军回来再带您回帐。」老王说出一个自己也觉得非常妙的提议。
      「这种小事,怎需要劳驾将军。」摇头而笑,柳惜音一手撑着榻柱,拒绝军医搀扶,一步一步缓慢走出帐篷。

      一出门口,冷风吹来,耐心等了好一阵子的骆世豪驱上前来。「柳姑娘,请让我至少——这……这个、至少扶您回去?」
      柳惜音再次摇头。「民女卑微,怕有辱骆护军的威仪,毕竟,您的手下都还在看着。」
      「叶将军已向卑职提过您在番邦的事迹,风起云涌之时您站在刀口之上,足令所有英雄感佩,请您切莫妄自菲薄。」骆世豪弯腰低头,语气焦虑急切,甚至有种他正被坏心眼的女人欺负的可怜兮兮。「卑职受命前来,为的是护您周全,却如此疏忽还害您伤了脚踝,实在是——」
      「骆护军,」柳惜音笑了,如果不打断他,下句可能是他万死不足惜的夸张自责。她伸出手,柔和地说:「有劳您了。」
      音调婉转清澈,美目润泽温媚,那抹笑绚烂出一世芳菲,骆世豪痴痴地望着柳惜音,脸上尽是神往陶醉的表情,半晌后才赶紧低下头,如下人那般伸出手臂,好让柳惜音的掌心能搭着他走路。
      「带我去前面的营火堆坐坐吧,我想等将军回营。」
      骆世豪发觉她的用语已没先前的有礼疏离,不禁开怀而笑,点了头,另一方面,柳惜音见着那憨厚单纯的模样,却是想起了叶昭,唇边加深笑意。
      若是阿昭在这儿,哪里会如此守礼木讷,肯定一把抱起,好几天都霸道地不准她用脚走路了。

      待夕阳西下,冬日天色很快转至黑夜,抬眼望去满目星空,照着地上一个个悲喜有之、爱恨交加的生命。
      这段走去营火的路途短暂,却引得小兵们偷偷观望,窃窃私语,骆世豪注意到了,而柳惜音彷彿是想故意让他察觉,才会做了这样的表演,容许他的关心。

      「柳姑娘,您说您要等将军回营?为的是什么?」
      柳惜音坐在营火边的石头,神情恢复冷淡,火光炽烈地在眼底跳跃。「有事想同将军商量,只是近日苦无机会。」
      「您知道将军下午去了何处吗?」骆世豪站得直挺挺的,脱下盔帽后的脸庞更显英俊,顽强无畏。「他去了青楼,今晚怕是不会归营了。」
      「她会回来,绝不会犯下带兵之时主帅不在营的过错。」除了小镇那两夜的放纵。柳惜音想起这件事,脸颊稍稍烫红。
      「听起来柳姑娘相当信任叶将军。」
      既知道他话中有话,惯于佯装娇弱的人便摆出温温柔柔的样子,偏头望他。
      「卑职听闻了一些关于您与将军的风声。想必,这也是您拒绝同卑职先回京的理由吧。」
      指尖顺着肩前发尾,柳惜音凝视火堆,淡淡反问:「怎样的风声?」
      「柳姑娘才思聪慧,一人即可倾国,断不用卑职明说。」他握住拳头,牙关紧绷。「您流离失所,受尽折磨,象是丝萝寻不到能依附的乔木——叶将军不该趁虚而入,败坏您的清誉。」
      柳惜音微睁眼睛,难掩惊讶。在针对女子名声的流言蜚语中,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却更感荒谬可笑,因为这也是第一次,她才是那个占了“男子”便宜的坏女人。
      「骆护军若真从将军口中听到我在番邦的事,何以还认为我有清誉可言?」
      「因为在今日之前我便见过妳。」

      骆世豪不再使用谦卑敬语,藏着浓烈感情的眼睛直直望着柳惜音。
      「当时,我还只是某个王爷的护卫——」
      祈王广结善缘,时常邀请外国使节或皇室宗亲至府里闲叙,唯有一两个重要人物才能被他请至更深内府,欣赏他在民间买来的歌姬舞孃、美人佳丽。
      「——妳也在那里,在桂树之下,漫天风花。」
      素衣如雪,自赏孤芳。
      夜里祈王指派舞姬登上花台,妳穿着鲜艷红衣,含睇宜笑,歌舞喧哗间,我看到妳的暗自泣零。
      「当有一名女子,天仙绝代,无双巾帼的事迹传至京里,当柳天拓将军转述这件事,他的兄长遗眷——我就知道一定是妳。」骆世豪在柳惜音面前单膝跪地,说到激动处,伸手想要握她,却被立即挥开。他垂下眼帘,压抑情绪,继续道:「柳姑娘,妳志节高尚,更应避□□言缠身——特别是与叶昭。」
      柳惜音深吸一口气,压抑羞惭,有人见过在祈王府邸的她已不重要,眼下关于此人口吻中的敌意,才是问题所在。

      「与叶昭又如何?」
      「妳当真不知他的来历吗?叶昭打小顽劣不堪,虽为将门之后却不学无术,他的不受教甚至让老父必须把他踢到他乡,学习做人。」
      若非边关战乱,时势造英雄,那样的小混混哪能有成就?
      「圣上忌惮他的兵权,决意召他回京封位赐婚,才会引来这些趋炎附势的闲官拜访。」
      赐婚?柳惜音愣了一下,额前沁出冷汗,怎会没想到这个呢?当今圣上最常做的事,便是将几个未出嫁的公主作为筹码,通婚和亲招降武将,全都用得着。
      「一旦叶昭被招为驸马,自然得交出兵权,他的子弟兵也会被分散至前线各军,届时妳该怎么办?难不成真以为那个莽汉能给妳名分吗?」
      「骆护军,正是那样的莽汉将我自地牢救出,那样的莽汉悉心照料我,还为我寻到了可能的亲人。」尽量不让神情流露愤怒,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反驳,全是柳惜音发自内心的感激。「当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叶昭将我带了回来,当没有人看我一眼的时候,叶昭不断告诉大家,我是救国之人,我是值得被尊敬的人。」
      全是阿昭说的啊,说她不再是个卑贱舞姬。
      「是因为有叶昭在,你此时才能站在这里——才能在这里告诉我叶昭是怎样的小混混。」柳惜音讥讽冷笑,眸底霜雪冻天,方才的娇柔婉约都像镜花水月,为捍卫唯一的友人转为利枪锐剑。「你不只是来这儿带我回京,而是想探我底细,衡量我是否不会给柳将军带来麻烦吧?既然如此,请你如实禀告,柳惜音是怎样的人,做了怎样的抉择——柳惜音能与叶昭同生共死的这件事——请你务必让柳将军知晓。」
      「柳姑娘,我并非是——」骆世豪慌了,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说过头,反倒弄巧成拙。
      但她已看穿恭敬外表下的虚伪,绝不给他第二次机会。「明日,我希望不会再见到你。」

      骆世豪跪在柳惜音面前,俊脸一片青绿,有口难言……叶昭回营时撞见的正是这幕。她牵着踏雪的缰绳,尴尬地站在后头,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那两人谈得不怎么开心的气氛。
      「咳——」最后,叫个小兵先把爱马牵回马厩,叶昭缓步走到柳惜音身后,清了清喉咙,打招呼地开口:「两位,这么晚还在外头聊天啊?」
      柳惜音回眸看来,那表情使叶昭惊愣,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有谁胆大包天敢在营中欺负她的人,那个像谜团一样的女子却抬高双臂,软软轻语:「阿昭,抱我回帐。」
      叶昭瞪大眼看她,发出要求的本人早已面红耳赤,却倔强地抿紧下唇,不愿纠正这无视男女有别的惊世骇俗,而一旁的骆世豪简直像要晕倒一样,张大的下巴快掉到地面。

      「妳这是……」完全不懂她与骆世豪之间曾发生何种角力,叶昭楞头楞脑地想再做个确定,却发现那只原本小巧的脚被布条缠绕,肿得都还看得出触目形状。叶昭立即蹲下身,将柳惜音轻柔横抱,无奈地凝视怀里的她。「怎么我一不在妳身边,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态度亲密无间,语气怜惜至深,更别提可比夫妻的姿势有多让人羞红了脸。
      骆世豪无言以对,而在旁观望状况的营中小兵们,有人正握拳为将军加油。
      柳惜音的颊边红云纷飞,熟不知向来使用在男人身上的撒娇手段,一对叶昭使上,却是如此地羞涩万分,连眼睛都不晓得该看哪里。
      但话没说完,还不能结束。她枕着叶昭的臂膀,羸弱无骨之姿,一双隐含嘲弄的眸却瞪向骆世豪。
      「所谓护军是从三品的勋官吧?以骆护军之见,叶将军功勋卓绝,面见圣上后会被加爵至几品呢?到时您二人京里见着了,可要记得今夜自己所说的话。」

      走吧,阿昭。柳惜音抱着叶昭的后颈,声音闷在她怀里。
      我累了,带我回去。

      ***

      叶昭将柳惜音抱入帐里,环顾四周,想了想,还是先让她坐在暖炉旁的长椅,自己随后蹲下身,检查那只扭伤的脚。「啧,这是被牛压过了吗?怎会肿成这样?」
      「我只是跌倒而已。」柳惜音皱起眉头,有种被揶揄是头牛的错觉。「被骆护军撞到了。」
      「那家伙走路不看路吗?」
      见着叶昭的怒气,知道她是为她发怒,柳惜音忍不住浅浅而笑,心里的不解和阴霾好似都消散了,叶昭还是那个待她极好的阿昭,没有变过。
      可之后垂下眼眸,看着那只护在脚上的大手,想起镇上那夜她曾起了什么心思,伤感地发现,原来变得不是叶昭,而是自己的心。
      「妳跟那家伙怎么了?好像聊得电光火石啊?」
      「我不喜欢他。」
      哈。叶昭站起身,点了头。「同感。」
      她也不喜欢骆世豪瞧柳惜音的眼神,好像他知道她的什么祕密,虎视眈眈,谦恭外表难藏咄咄逼人。
      「但他带来一个重要消息,这点还是得心存感谢。」拉住叶昭的手,示意坐下,等对方坐来身旁,柳惜音又因举袖间传来的胭脂淡香而皱起眉。「他说京里有消息,皇上可能想招妳为驸马,御赐金婚。」
      「啥?驸马?我?」叶昭才刚为自己倒了杯茶,闻言震惊地洒了出来,沾湿长袍。柳惜音低语几句这么大的人还这样,自怀里抽出锦帕为她擦拭。「这——叫我娶妻,岂不是要我的命吗?」

      叶家军麾下自然不缺智勇双全之人,几个老将看惯朝廷浮沈,也懂得劝慰年轻主帅明哲保身,但他们想得那些保全之法,没有一个是基于叶昭实为女子之身,他们不会想到一个喜庆洋洋的赐婚会打乱所有计划,碾压几代英烈所创功绩。

      「不如我说身患隐疾,不能娶妻好了。」
      「若是皇上召御医来为他的守关大将治疗验身呢?」
      「那、那我还是只能连夜先逃吧?幸好我都准备好了。」
      脑中思绪翻转,琢磨利弊之后,柳惜音才道:「若真有圣上赐婚一事——便说妳已私定终身,堂堂公主必无法接受正妻以外的名分,皇上也不可能命妳与妻子和离,坏人姻缘,徒惹骂名。」
      叶昭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妥。要是皇上硬要叫我带妻子上殿呢?我要找谁?」
      柳惜音抿唇,捏住手指,在提议之前当然也考虑过,脸微红,小声回应:「不、不如……我是说,妳可以……这个……说、说是……」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没什么好害臊的,在保叶昭项上人头的前提之下,一切都是小事。
      「妳可以说是我。」
      「妳什么?」
      也不知叶昭是被消息吓傻了,还是在装糊涂,柳惜音只好完整地再说一次:「若妳需要一个妻子,便找我吧。」
      妳与我在营中早有传言,不会有人怀疑。
      话一出口,柳惜音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也就更加释怀地说明。
      「况且,若我真是柳天拓将军的姪女,他作为朝廷谏官必能说服皇上莫对婚事过多揣测。」
      妳一样可以加官晋爵,卫国护民,让一身武艺有真用处。
      或是交出兵权回乡归隐,寻一方清静,无论是否换回红妆都不会惹人闲语。
      「还有——」
      「——不行。」抬起手,叶昭制止那些异想天开。「妳没想过自己吗?一个盈盈韶华的女子,真要用一生陪我?待到哪日漏陷戳破,一起没了命吗?」
      「阿昭,」纤纤玉手互握,柳惜音抬眸望来,眼神竟是洒脱地无所畏惧。「我的上半辈子受制于人,求不得解脱,这个捡回来的下半辈子,若能依我心意而为,此后不管生死,都是自由。」

      叶昭望着她许久,扯出一抹笑,那笑容十分奇特,让柳惜音心底腾升疑虑。
      「妳真的非比寻常。」长茧的大拇指来到眉尾处,她感觉得到叶昭正在摩挲自己的伤疤,那儿的嫩皮十分敏感,手臂因而升起小小疙瘩。
      柳惜音想躲开,这样的肌肤亲密让她难以承受。总觉得气氛不对劲,有什么事就要发生——那些她曾经非常熟悉,与男子共处时发生过的事。
      「第一眼看到妳,我就知道了,妳绝对会是我的克星。」叶昭苦笑地缩回手,自己只是改了念头,却连摸触的方式都变得不同,柳惜音恐怕也察觉了。「所以我不能接受妳的好意。」
      「——我不明白……」
      「在镇上那夜,妳喝多了,还要我亲亲妳的脸颊。」扬起故作风流的笑,叶昭的手指点了下柳惜音的脸,看她愈发晕红的瑰艳风情。
      「抱歉——我……」是想起幼年与调皮小哥哥的回忆,才会有这种不知羞耻的要求吧,柳惜音低下头,耳畔泛红,真切地道歉。「我无意对妳——我无意如此失礼……真的很抱歉。」
      她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冒犯一个女人呢?怎么会强迫自己的朋友呢?
      「然后,我要妳也亲亲我。」

      出乎意料的坦白,充满莫名惊骇的转折,柳惜音困惑地凝视她,发现叶昭的表情严肃,唇边早已没了笑。
      「妳有听到吗?我要妳也亲我。」
      「我——」
      叶昭一手压着木椅,两人咫尺相望,她身上的酒味、陌生的脂粉味、还有其他人身上的杂香,全都扑面而来,引柳惜音迷蒙晕眩。「妳当时喝醉了,但我并没有。」
      而我想要妳亲我。
      「惜音……」烛火下,叶昭的眸底闪着忧郁光纹,一袭宝蓝锦袍烘托得她更是英朗挺拔,也使唇红齿白的女子气息矛盾地愈发显著。「那一夜,我——」
      不知该如何告白这样的心思,如何赋予这份变质心意一个名词,但她深知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不能陷在暧昧里占尽便宜。
      蓦地,叶昭发现沉默的柳惜音脸色惨白,便抬起手想安抚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却剧烈地震了一下,强硬地将手挥开,甚至起身想要走离,直到脚踝疼得让她咬唇蹲在地上。
      叶昭急忙上前想要搀扶,伸出的手却不再被握住。
      「……该道歉的人是我。」沉沉叹气,她站直身,退了一步,垂眸望着蹲跪在地、浑身止不住颤抖的柳惜音。
      彷彿又看到初识时满身是伤,拒绝任何人接近的样子。

      那是恐惧还是怒气呢?叶昭的眼眶里泪珠打转,朦胧了视线,却未曾滴落。
      这不像战争那么简单,没有敌人,比不出胜负。
      但同样的,只需一刀起落,恩义两断。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的当妳的朋友。」

      语毕,叶昭转身而去,离开始终不发一语的那个人。
      听不到原谅,听不到挽留,听不到任何一点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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