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蜀地西少侠

2、第 2 章

　　柳云琯记得那年他十七岁，断了一条腿，唱不了戏，成了唐家九少爷的相公。
　　戏班子的师傅终于在他腿断了一月有余时，来到了唐家别院。柳云琯忍不住孩子气性，跌跌撞撞地下了炕，师傅还没开口，他的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
　　“师傅，云琯对不起您！”师傅也眼中噙泪，喏喏地将他扶上炕。师傅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半晌才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当年戏班的师傅用八个铜板把他从母亲手里买下，练功时虽严厉苛责，私下里与云琯感情深厚，如父如子。
　　柳云琯闻言又落了几滴眼泪。师徒二人相顾无言。他知道自己再也唱不了戏，戏班子不养闲人，今日一见指不定是永别了。然而他柳云琯为戏而生，不让他唱戏，他又做得了何事？如果师傅念在昔日旧情，愿意给他一口饭吃，就算是在戏班子里给师兄师弟端茶倒水，打杂跑腿，也比被困在这唐家别院强。
　　“云哥儿，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啊。”师傅开口，柳云琯的一厢情愿打了水漂。“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师傅为难地注视着他：“唐九爷宅心仁厚，愿意为你寻医问药。云哥儿你虽然断了一条腿，但仗着九爷看得上你，总算是一生衣食无虞。”
　　云琯心下凉了一分，师傅说得隐晦，但字里行间的意思，他不可能不懂。
　　“师傅，求求你行行好。”云琯顺势跪在师傅脚边，“我虽然再不能唱戏了，但也绝不在戏班子里混饭吃。粗活累活我都可以干，您千万别把我抛下啊！”
　　“不是师傅我绝情，云哥儿你就像我的亲儿子。”老师傅举袖掩面，“就算我想带走你，唐九爷也不放人呐。”
　　柳云琯衲衲地跪在原地，他想着自己到底无知可笑，不过是一介下九流，戏文看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本傲气。
　　“云哥儿你从小就钻牛角尖儿，现如今且放宽心吧。人各有命，唱青衣的有几个不当相公？你跟了唐九爷，倒比别人少了几年台上台下的折磨。”
　　师傅最后的话犹如一枚银针，以至于陪伴在唐浅身边时，云琯也都会想起。命数不由己，他也不过是逆来顺受而已。
　　唐浅一个月里有十来天都会宿在唐家别院，对老爷老太太说是别院清静，也算一半真。柳云琯一人居住的别院总是没由来的萧条，唐浅以为戏子总会喜欢热闹，也给他找了乐师，只是他从来没再听过柳云琯开口唱戏了。

　　但唐浅也觉得有柳云琯的别院逍遥。他心想柳云琯总是恨他的－－毕竟他害得这位当年的名角儿断了腿，成了绝唱－－但又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于他。唐浅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不过柳云琯从不谄媚讨巧，安静就是他最大的妥协。唐府里他有夫人和妾室，还有各怀鬼胎的兄弟，别院倒成了个好去处。
　　“小瘸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那天他又到了别院，柳云琯解下了他的狐狸毛大氅，转身在火炉上温酒。
　　“云琯人微言轻，没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九少爷喜欢。”
　　“我就喜欢你自知之明。”唐浅得意地笑，斜靠在炕上，“还是你这里清闲。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柳云琯恰好端来了温好的酒，做了个请的姿势，自顾自饮了一杯。
　　唐浅品着温酒，抬眼观察着云琯的侧脸。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夹袄，病好了几月却还是清瘦。唐浅其实想告诉他，他最喜欢他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唐浅在世兄家里做客，请了柳云琯的戏班子。云琯唱《思凡》，扮小尼姑。唐浅怎么都听不够，当了梨园的常客，却还请不到他去府里。现如今柳云琯老实地待在别院，他每天坐着马车几里路就到，却再也听不见他唱曲了。
　　“九爷，这几日还是少来我这儿吧。”柳云琯放下酒杯，侧身轻语道。
　　唐浅听言怒气横生，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小几。刚温好的酒散落一地。
　　“这是我家的宅子，爷想来就来。刚夸你几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看你也是个贱骨头！”他一手嵌着柳云琯的下巴，柳云琯也并不恼，坦然自若地看着他，这令他更怒不可遏。
　　“前几天，九少奶奶来过了。”柳云琯温言细语地说，“你把我藏在这别院，也藏不了几日了。”

作者有话说

　　每一章的字数都不多，因为喜欢极简的叙事风格。同时也并不是按照固定的时间顺序记述，每一章有固定的人物出场，更多在于描写人物心境和状态。有时插叙有时倒叙。不知道大家能不能适应我的叙述风格，不过也没准备要改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