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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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席雪终是没有写信给沈澈，几人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万安堡。苏席雪携随从刚至宅院门前，毛喻等人就站在门口迎接，但脸色却不甚佳。
一行人把苏席雪迎进了屋内，等众人落座之后，毛喻上前一步在苏席雪耳边道：“大人，昨日朝中下了敕令。”苏席雪见他神情，心里一惊，忙问：“何事？”毛喻顿了顿道：“属下还不曾看过内容，但听传令官所言，朝中似乎有上官对您在平县所行之事大为不满。”
苏席雪抿紧了唇，事情不对，她心想，如果是与孟钰成勾结之人想要脱罪，不该拿这件事作为由头，光明正大地以朝廷名义对她奖惩，她作为一个区区六品的校尉，也并不值得朝廷特意给她下敕令，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
她快步走向书房，毛喻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听说大同镇虏卫的那名唐大人也受了斥责，不过大人切莫惊慌，具体的情况还等大人看了公文再议……”苏席雪点头，快到书房门口时，她仿佛想起什么突然止步，转头对一直默然跟在她身后的赵柴温声关切了句：“你一路也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随本官巡军。”
赵柴抱拳退下。
苏席雪在书房内坐下，毛喻与邹文远一左一右也坐定，魏大青领着两个小厮进来，一个手里端着热乎乎的毛巾，一个捧着点心和热茶。苏席雪一边任由小厮伺候擦脸擦手，一边展开文书，刚扫了两行，眉头就一皱。毛喻和邹文远对视一眼，毛喻开口询问：“大人，究竟是何事？”
苏席雪放下文书，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你们自己看罢，倒真是应了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毛喻和邹文远细细看了文书，均面面相觑，只见文书中斥责唐镇尹与苏席雪大好喜功，贪功冒进，以至于打草惊蛇，使平县匪寇并未如卢副使所料进入河间，因此失去了河间匪寇的踪迹。
这一通斥责说得古怪，她苏席雪又不知卢象起心里什么盘算，更何况平县周边连个官兵的影子都看不见，根本瞧不出设伏的模样，就凭卢象起一句打草惊蛇，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功劳反倒成了她的错。
毛喻道：“大人有所不知，卢相公颇得圣上赏识，也是京城如今东林党的核心人物。”苏席雪抿了口茶，缓缓道：“你仔细说与我听，我不过离京一载，这东林党是个什么来头？”
“东林党的来头说来话长，早在百年前东林书院闻名天下时便有了东林一名，譬如今岁秋闱中举之人十有二三出自东林书院，其他与东林书院相交者更众，此番实力不可小觑。”邹文远如此解释一番。
苏席雪点头，突然问：“二位消息如此灵通，大概是师叔的功劳吧，但不知师叔是否知道卢相公设伏之事？”
此时的左卫指挥使府上，万玉与一位锦衣女人相对而坐。那女人漫不经心地听着万玉无聊至极的寒暄，轻弹了弹织遍精美蜀绣的衣袖，好不容易等对方那长篇累牍的场面话说完了，她懒得再耐着性子，直接问：“万大人要的东西都在这单子上，若是确认无误，不如商量一番东西的价钱。”
万玉笑道：“唐家的货价钱要多少自然是唐少主说了算，不过本官能出多少银子可得看今年的收成。”
唐邵英悠悠喝茶，眼皮不抬：“唐家在边关并非只有大人一个客人，若是大人与邵英不曾钱货两讫，这些东西恕邵英无法留在此地，这是做生意的规矩，这些东西一出宣府左卫，还能在邵英手里留多久，就不敢保证了。”
万玉笑笑：“唐少主且放心，到了我们宣府的地界儿上，东西保管跑不了。”
两人唇齿交锋了一阵，各自都没讨到什么便宜。马上即将入冬，万玉这边自然急需军火器械，唐家既不想久留关外也不想得罪这个大主顾，于是双方锱铢必较了整整三日，最终各退一步划定了价格的底线。
留下底下人细细敲定具体的款项后，唐邵英便识趣地告辞。等唐邵英走了，万玉长出了口气，他手里的钱粮不算多，唐邵英从他手里狠狠刮走了一大笔，就是瞅准了入冬时他必需这批货不可。
“这女人……狠起来可真是狠。”
万安堡这边，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苏席雪在千户所的小院子里闷头喝酒。花姑站在她身后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上去一把拽过她手里的酒坛子：“我说在府里半天看不见你人影，原来是躲在这里一个人喝闷酒呢？”她边说边坐下，“我听青子说，你师叔诈了你一把，你算是被他当枪使了。”
苏席雪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语调没有一丝起伏：“酒还给我。”花姑柔声去哄她：“别喝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巡军么，我还等着看咱们千户大人威风凛凛的模样呢。”
“给我。”依旧是没有起伏的语调。
花姑还想劝，对面那个醉鬼却要来夺，花姑一时情急喝道：“喝成一滩烂泥，明天别人怎么看你，你的威望怎么立得起来？”
“不劳你们费心。”
花姑可算是见识了这人的执着，怎么劝都不管用，气得把酒坛子用力一砸，酒坛碎了，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却没有丝毫酒气，她迟疑着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只尝出了清水的味道。
对面那个看上去醉醺醺的人终于抬起了头，冷笑一声：“我说了自己没醉，不用你管。”
花姑攥紧了手指，有些讷讷：“我知道，但是你就这般丢下府里……”苏席雪漠然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连装醉的资格都没有。从听闻朝廷下了敕令时起，我便心存疑惑，只是一直不愿去怀疑师叔。师叔能把手伸到京城去，难道对辖下县城变乱就一点都不知道吗？太原往宣府、往京城那么多夜宿之处，师叔、毛喻何必就要选那一处呢？朝中首辅和各党相争又与我何干？我还曾经担心过师叔，担心他辖下出了事会被陛下斥责……”
花姑一把抱住她：“阿雪，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全然纯粹的关系，你师叔……”她顿了顿，道，“他对你不够好吗，你气他利用你故意扰乱东林党人的局势，但你还好好的，还在他给你安排的光明前途上走着，还享受着他给你准备的一切东西，这就够了，永远不要太过高估一份感情的纯粹。”
苏席雪心下一恸，推开她：“我现在明白了，那么你会利用我吗？”花姑柔柔笑了一下：“以前或许想，现在不想了，以后我不知道。”苏席雪盯着她坦然的眼睛，两人对视几瞬，各自扭开头。
过了片刻，一道声音从花姑身侧传到耳畔：“花姑，我记住你今天的话，你也要记住。”
第二日一大早，魏大青带着几个小厮侍女，手捧衣服用具到千户所叩门。刚叩一声，就听到大门从里被打开，苏席雪站在门边，脸上看不出表情。魏大青拿捏了一番，扬着笑脸凑上去：“少爷，昨晚一夜没见着您，小的担心了半宿，这不天一亮就过来伺候您出门。”
苏席雪嗯一声，转身往门里走，魏大青见了连忙示意身后的仆从跟上，几人一路走到院子里。朝阳照进天井的上空透着玫瑰色的光，仆从们忙碌着烧水准备热汤，苏席雪坐在小石桌旁，魏大青送上一盏热茶，她接过轻轻吹着热气问：“赵柴他们几个呢？”
魏大青道：“都在府里候着呢。”苏席雪点头：“叫他们过来，等会儿从千户所出发。另外把毛喻他们也叫来问问官署情况，这千户所实在不像话，昨日我刚来时竟以为这里是个荒宅，下面的人惫懒到如此地步，他们要好好替我整治一番不可。”
魏大青听她这么说，便知道昨天那事儿算是揭过去了，正准备松口气，又听苏席雪问：“昨日之事，你可曾透露给别人？”魏大青连忙摇头：“小的哪儿敢。”苏席雪平静道：“做得对，尤其别让赵柴几个看破端倪，大家都是我的人，别私下闹起不快。”魏大青不敢多言，只连连称是。
这厢，魏大青领了个小丫头亲手伺候苏席雪更衣，那厢一个小厮飞奔回沈府传达了苏席雪的意思。赵柴几人自然无可不可，忙骑马匆匆往千户所而去。毛喻和邹文远几个眼神交流后，请送信小厮回话，道他们稍作收拾便到。等就剩他们俩时，毛喻摸了摸下巴，问邹文远：“你说我们这位少爷是个什么意思？”邹文远瞥了他一眼：“自然是不追究的意思，少爷倒是好气度，日后咱们老实做事罢。”
于是关于利用一事就此告一段落，苏席雪想过给沈澈写信，但沉思后又再次搁下笔。师叔确实对她算是很不错了，她又何必去弄僵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想起当日师叔在灯下慢慢喝着粥，仿佛对待不懂事的侄儿一样语重心长：“师叔不想做你心里的坏人……你以后就会懂得，这世上对错并不重要。什么时候你能坦荡地利用别人和被别人利用，你才算明白了大人世界的规则。”她闭了闭眼，将原本写了一半的信全数撕毁。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