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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赐字 ...

  •   苏席雪自幼练武,不惧风霜,此刻她披着一袭花团锦簇的薄锦外衫,手里牵着沈政送她的雪白大马,头发梳成乌云般光顺的长辫儿,站在一群将士文官里头格外的显眼好看。
      半盏茶后,站在高处眺望的将官大喊一声:“将军回来了!”众人举目看去,只见远处人马疾驰尘烟滚滚,不过片刻间,万玉带着一群人已至城门处,城下等待的众人齐呼将军。万玉勒住马,唇角是温和的笑意:“这么冷的天都出来做甚,还不快上马跟本将军进城,好酒好肉暖和身子。”众人嬉笑应下。
      一片喧闹中,万玉身前一个男子抬手掩了掩风帽,突然笑道:“那边上站着的孩子看起来倒是伶俐,是哪家跟过来的公子?”说着就对苏席雪招了招手,苏席雪一怔,低头上前。万玉瞥了她一眼,转头对那男子道:“公公有所不知,那是我手下新上任的千户。”监军王慎言低笑道:“这孩子瞧这很是不错,年轻有为,”他示意苏席雪骑马过来,“跟着咱家身后进城吧。”万玉神情莫测,不再多说,侧头和身旁的副官说话。
      苏席雪耳聪目明,听到那句“公公”,心下有些明白此人的身份,但拿不准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好不卑不吭放缓了马缰跟在王慎言身后,与万玉还有些距离。进了城,众人直接奔赴昨夜的酒楼。刘百户早带着人去拾掇猎物,但一时半会儿还上不了锅子,只有些蒸好的腊肉和热菜摆在桌上。
      王慎言坐在上首,万玉在他身侧,众将士在两旁。经历司田大人站起来说了祝酒辞,万玉举杯,将士们纷纷应和,不一会儿屋内气氛便一片热络,再过片刻,锅子也上来了,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屋子里,伴随着温暖的炭火和酒气,熏得人放松舒坦。
      苏席雪原本在一旁和新认识的周千户吃酒,突然有小侍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大人有请。”苏席雪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跟过去,跪在上首案前行了个礼。王慎言吩咐人在他座侧放了个小几子,抬手让苏席雪坐过来,语气颇和气:“沈大人是太原人士?”
      苏席雪心里一惊,面上恭顺道:“回大人,确实如此。”王慎言笑道:“我昔日年少时也与兄长同行经过太原,城里百姓富足,很是繁华。”两人聊了几句太原的风土人情,苏席雪摸不着这位什么打算,只小心接话。又过了会儿,王慎言招招手:“刚他们送上的獐子肉你尝尝。”说完亲密地拉过苏席雪的手腕,让她更挨着他坐。
      苏席雪瞬间浑身僵硬。此刻上首就坐了王慎言和万玉两个人,下边的将士们都醉意醺醺,而且离上首有些距离,不大看得清王慎言手里的小动作。苏席雪侧头看向若无其事饮酒的万玉,轻轻挣开王慎言的手,对着万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将军,标下想求您一件事儿。”万玉握着酒盏的手顿了顿,王慎言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着苏席雪,方寸之间气氛陡然转冷。
      万玉还不知要不要应,苏席雪带着腼腆的笑容继续道:“中午我和几位大人饮酒时,有人问我可有小字,但我尚年幼还不曾有,如今有幸伴随将军身侧,标下斗胆请将军赐一字,如唐大人曾求字于陈都督一般。”陈唯善赐字给唐刀儿之事众人皆知,皆因唐刀儿曾当场对陈唯善发誓愿从今往后忠心耿耿,唐刀儿确实言出必践,鞍前马后随陈唯善从浙江到辽东,立下汗马功劳。
      周围气氛随着这几句话逐渐温软,此刻苏席雪对万玉说这话的意思,万玉立刻明白了,他眯了眯眼睛正要开口,王慎言轻笑一声拉过她的胳膊,亲昵道:“何必劳烦万大人,咱家替你起个小字可好?”苏席雪跪下叩首:“标下自幼听过陈都督对唐大人的故事,便明白何为知遇之恩,请将军帮标下实现夙愿。”王慎言终是变了脸色,就要训斥。
      万玉笑了笑,开口却温声责备:“这孩子倒是古怪,王大人赐字予你怎可不知好歹?”苏席雪心里微凉,却又听他话锋一转对王慎言道:“不过他实在不愿意,您也别逼他啦,古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他心心念念要我赐字,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推拒,好歹是我手下的千户,年纪小也是正六品的官儿呢,您说是吧?”说完看王慎言阴沉着脸色不吭声,自顾自接着笑道:“沈敛,敛者,藏也,同却。我看你年纪颇幼,与我家中族弟相仿,军中将士皆与本官情同手足,你便从了本官的字,赐你小字云却,愿你日后成为本官的左膀右臂。”万玉字云珧,从云字于苏席雪而言可谓是看重了。
      苏席雪叩首:“谢将军。”
      一句话间尘埃落定。
      万玉拉着苏席雪温和叮嘱几句话,便让她下去自个喝酒去了,苏席雪走得远了还竖着耳朵听上首万玉安抚王慎言:“王大人别和这些小官儿一般见识,我这里还有几坛上好的葡萄酒,等会儿叫几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小子过来服侍你岂不好……”
      苏席雪大步跨出门外,终于将屋里的声音统统抛之于后。她走到廊下,叫来赵柴:“我喝多了酒,先回去休息。”赵柴虽有些惊讶时候还早,但还是安静随苏席雪骑马回了住处。清洗一番后,苏席雪吩咐赵柴:“今儿我要早睡,夜里若有什么不长眼的来叨扰,通通赶走,别怕闹事儿。”赵柴一愣,立刻点头道是,悄悄退出去守着门。
      也不知是不是万玉劝服有功,一晚上都没人来打扰,苏席雪早晨起来的时候心里顿时轻松,吃过汤面后,带着赵柴去指挥使府上求见。
      万玉昨夜喝多了酒,此时还未起,苏席雪也不急,挺直脊背站立廊下等万玉接见。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里头才有人匆忙奔出来,对着苏席雪长长一揖:“沈大人等候多时,我家将军醒来听说您来了,立刻请您进去呢。”
      苏席雪拱手:“那便劳烦家人带路。”那人带她行至万玉的屋外,上前恭谨回报:“主子,沈大人来了。”屋子里头钻出来一个小丫鬟,随口吩咐那家人下去,又上前笑意盈盈地对着苏席雪福了一福,一边打起帘子,一边道:“主子在里头等着,大人进去吧。”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馨香,整个屋子里暖烘烘的,万玉披着衣裳斜斜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把玩着一只佛手柑,看见苏席雪进来,温声招呼她:“沈大人可吃了饭不曾?”苏席雪小心坐下,闻言忙回道:“标下已用了早食。”万玉抬手叫人送了食案上来,转头对苏席雪温和一笑:“等下便是晌午,你在我这里用饭吧。”
      苏席雪顿了顿,突然起身撩起衣袍跪下:“大人待标下的善意,标下铭感五内,却不知如何回报。”霎时间屋内一片安寂,过了会儿,上首传来一声轻笑,万玉略带调侃的声音从榻上而下,靠近她的身前,苏席雪看见那身深色锦缎在自己眼前轻飘飘地晃荡着:“云却儿还是个孩子啊,难怪沉不住气,本官施恩与人,又不是集市上做买卖,”苏席雪不由自主仰起头看着万玉的面容,他面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看不清情绪,“本官看你是个可塑之才,也无法坐视属下将官被人轻辱,你可莫要叫本官失望。”
      苏席雪被那双眼睛一看,恍如被人看穿了所有心思,忙低头,恭顺道:“标下绝不敢忘大人的恩情。”
      万玉懒懒地应了,又招呼她:“云却儿来进些午食吧,下边儿早就开饭了,你现在去不仅吃不到热的,还要被人逮着喝酒,不如陪本官聊聊,有什么不懂的,本官与你解惑。”苏席雪默默在桌前坐下,心里愈发警醒,万玉看着温和客气,自己私下打听什么事儿,他居然知道得清楚明白。
      桌上,万玉时不时赞几句宣府哪个厨子手艺不错,可见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人,苏席雪附和几句后,索性开口问:“大人,您收到我前些日子差人送来的文书不曾?”万玉正喝一碗鲜美的火腿豆腐汤,闻言漫不经心道:“若是不要紧的文书,一般都在小吏案头,你有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苏席雪斟酌了一番言辞,缓缓道:“这些日子天气愈发凉了,万安堡的粮仓里无粮,冬衣也无,将士们无心训练,这般惫懒如何守好长城呢?”万玉把那一小碗汤喝尽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吩咐苏席雪给他剔鱼:“账册里说万安堡有粮,它就必须有粮,否则你教大家伙儿的面子往哪里搁?前头那个段老头的面子,让他升官之人的面子,还有本官的面子,朝中军中统统颜面无存。”
      苏席雪勉强想笑,却笑不出来:“大人言重了,难道就为了虚无缥缈的面子看着边关将士无衣穿无粮食么?”万玉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说句大不韪的话,自圣人倡礼仪起,何事不是为了面子?敬天封禅叩祖宗,哪一样不是为了一个礼字,至于完好无损的礼仪秩序之下究竟是什么龌龊至极的东西,谁也说不出口,可不就是为了一个面子。”苏席雪还想开口,万玉用一个手势打断了她:“不过这也要看自己的本事了,国朝大大小小的官儿那么多,谁的账册清白无辜?离任者揽钱是他的本事,继任者能抹平了账册是另一种本事,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就算是本官,”他顿了顿,“也逃不出这个窠臼,你说你一个奶味儿还在的毛孩子,想捅破天去,不是笑话?”
      苏席雪终是无言以对,过了会儿,她问:“那大人可有法子教我?” 万玉笑了笑:“法子都是要自己想的,我又不是你爹,可没这个空儿给你擦屁股,至于借粮,那是绝无可能,倒不是本官没有粮食,但是无缘无故调动大批粮食给你,一则无法交代于朝廷,二则无法交代于军中啊,”他说完低头看了看盘子,“这鱼剔得,跟被狗啃了似的,算了算了,”他对着苏席雪挥挥手,“你好好吃你的饭吧,回去慢慢琢磨去。”
      三日过后,便是离开的日子。众人在这三日内吃喝尽兴,私下有什么想攀交情的也聊得痛快,因此便欢欢喜喜各回各家。苏席雪和几个谈得来的大人交换了名帖,约定日后联系,便带着赵柴向万安堡去了。回去的一路,苏席雪百般思索万玉的话,虽明白但却无法解决粮草的问题,她几次想写信给沈澈,最后还是放下笔来,转而给云阳道长报平安:“师父,见字如晤,徒儿转眼快两年不见师父,尤其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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