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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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五月跟孩子脸似的，晨光现时还是笑意盈盈的晴天，转头就一泼骤雨浇了下来，淋了行人一个猝不及防。
偏偏逢着十五，无论是出游的旅人，还是摆摊的小贩，全都赶到了一块儿，一时间躲雨的躲雨，收摊的收摊，路上一片兵荒马乱，尤以晋昌坊为最。
晋昌坊坐落着整个长安最出名的皇寺，大慈恩寺。平日间只接待皇亲国戚，也唯有初一十五，普通百姓才能进寺礼佛祈愿。因此每到这两日，莫说长安的人家了，连外地的富户都赶着来进香。这人一多，热闹是热闹，但若是乱起来，也是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好在大慈恩寺前的官路为了迎合天子御驾，特意被拓宽过，因此人马虽乱，倒没有出现踩踏事件。
在一众狼狈模样的行人中，唯有一辆蓝灰绣繁锦吉纹顶的马车依旧不急不缓地行进着。马车前后各跟着八个仆丁模样的人，前行一人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开路。
雨势虽大，这行人里却没有一人撑伞，甚至不曾抬手抹去雨水。即便衣衫早已湿透，被雨珠浸湿的头发也紧紧贴着脸颊，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行进速度，漠然严肃的表情，整齐划一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间隔都保持在同样的频率上，无一不昭示着他们的训练有素。
前来进香的人家中不乏大户豪绅，排场比这大的比比皆是，却没有任何一家的仆丁能与这些人相媲美，让人不禁去猜想马车中所坐之人的身份。
有好奇心重的人想一窥车舆内情，目光刚摸到车沿，就对上旁边仆丁的双眼，只觉一股肃杀寒意袭来，令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便赶忙收了念头，不敢再去窥伺。
一旁的行人刚准备收回视线后，车舆里突然传出了动静，泠泠嗓音似山谷细涓般澈然，引得众人目光再度落在马车上，“齐淮。”
领头的男子听到这声音，手中缰绳微勒，调转方向行至车舆处，俯下身凑到车窗旁，低声问道：“属下在，郡主有何吩咐？”
观月探手为墨芷挑起车帘，露出她精致白皙的俏脸，无施粉黛却比日初荷叶之上的露珠更为清滢动人，虽有着雨雾遮挡，但朦胧的惊鸿一瞥，仍惊艳了所有人的心神。
墨芷看了一眼外面的凶猛雨势，秀眉微蹙，估摸这雨一时半会小不了，心底略做盘算，道：“不必急着赶路了，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是，郡主。”
待墨芷说完话，观月才放了帘，挡住外间有意无意窥探的目光，让某些心怀想法的人暗自叹气。
齐淮领了命，催马复回头前，带着人马偏离了官路。
在大慈恩寺修建前，为了保证佛门清净，方圆十里内的人烟基本上被官府驱了个干净。他们所行至的地方离大慈恩寺已算不得远，四周唯有枝繁叶茂的参天密林，其中零星撑着几个茶摊供来往行人休憩饮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避所。
因着这场大雨，几乎所有的茶摊都挤满了来避雨的行人，齐淮沿着官路走过三四个摊子，皆人满为患，直到眼瞧着前面没有什么店家了，才勉强倒回去选了前一个茶摊。
齐淮在茶摊前刚勒了马，茶博士就殷勤地凑了上来，哈着腰，脸上带着笑，道：“郎君，吃些茶汤吗？”
齐淮下了马，随意地嗯了一声，看到茶博士似乎面露难色，又道：“瞧你这铺子也不大，我们兄弟几个就不进来凑热闹了，去树下歇个脚就成，你给我们备上几份热茶与姜汤，待会送过来。”许是生在佛庙附近，受了佛音的滋养，这里的树都长得格外得茂盛，虽比不得茶摊草棚遮雨严实，也比冒着大雨赶路强些。
茶博士被说中心里顾忌，难免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讪讪道：“小店招呼不周，还请您多包涵了，我这就给几位郎君端些热茶来暖暖身子。”
齐淮倒不在意这些，挥挥手示意无事了，茶博士方才赔了笑脸，转去招呼其它客人。
这茶摊其实也算不得小，店里设有内堂，再加店外搭的草棚，坐个三四十人绰绰有余，奈何今日情况特殊，店内坐满了不说，店外摆的几张小桌胡椅也都占了个干净，实在没有多余的空位了。
齐淮略略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示意手下的兄弟散开休息，而他自己则接过车夫手中的马缰，驱着马车行至茶摊边的大树下，静静地守在一旁。
其余人各自找了个树下躲雨的地儿坐着休息，看似分散，实则隐隐将墨芷所坐的马车包在了当中，如若有异况，也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茶博士便端着热茶和姜汤过来了，口中连称怠慢了，还赠了两碟茶点以表歉意。
齐淮试过茶汤点心无毒后，便招呼了弟兄们自行过来吃喝。他则端了一碗热茶，走近车舆，敲了敲车窗，道：“郡主，店家奉了茶来，喝些温身吧。”仲夏天虽热，但一场雨浇下来，温度还是降了不少，即便墨芷坐在马车里没受着雨淋，到底衣衫单薄，饮些姜茶暖身总归没错。
观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站在车辕旁抬手将帘子往上拉了点，方扶了墨芷下车。
齐淮见墨芷下了车，身子微曲行了半礼，垂首道：“四周没甚好去处，要委屈郡主稍后再回到马车里休息了。”
墨芷下车后先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让湿润的味道驱散了脑中沉沉的混沌，才接过齐淮递上的热茶，一边温手，一边随意地道：“无妨，我们现在离大慈恩寺还有多远？”
齐淮抬头看了看天色，略作思索，回道：“现在动身，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
墨芷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原想着大慈恩寺本就离长安城不远，便打算跟楚瑾和错半个时辰，免得被误会了去。却没想到今日人多不说，天公还不作美，一场大雨将路封得严实，虽不过半个时辰之差，但等她赶到大慈恩寺，恐怕楚瑾和早已踏上回程了。
想到这儿，她当真是头疼起来。对她来说，允诺了苏赫祺倒是其次，主要是昨日承了楚瑾和的情，不还一遭，心里总归是不塌实的。
可瞧瞧天气，她还真不愿意让府上的护卫再继续冒雨赶路，心思转了几转，忽然有了主意。她抬头看向齐淮，道：“既然如此，那就等雨小些再说吧。让店家弄些热食，你们也吃点，省得染了风寒又是遭罪事。”
齐淮应了是，转身往茶摊走去，没多大会儿功夫，就端了些毕罗蒸饼来。
墨芷用过早膳才出门，又在马车里坐了一个多时辰，眼下没什么食欲，便让齐淮等人吃着，她去附近随意走走，就当赏景了。
齐淮闻言看了看树荫外没有丝毫歇意的暴雨，劝道：“雨势尚大，郡主即便出去也看不着什么景致，不如在马车里歇着为好。”
“不尽然，林密必有珍。你们也不必跟着，我去转一圈，若真没些好玩的，我就回来，如何？”
齐淮闻言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墨芷发蔫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这小郡主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眼下不遂了她的愿，指不定待会又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只好咽下阻拦的话语，沉声道：“郡主不熟路，千万莫走远了，周遭看看罢了，透透气就快些回来。”
墨芷向来清楚齐淮的性子，沉稳归沉稳，又不到死板的地步，当下嘴角一翘，水眸笑出弯弯的弧度，扬了扬手表示知道了，接过观月手中撑开的素竹油纸伞，闯进漫天银竹间。
她今日着了浅蓝渐染上襦，绣锦熏笼两三簇，一袭海棠色长裙，缀寒客几朵，外罩透雪青衫，身影翩跹间带起雨幕朦朦，衬得整个人轻灵飘逸，恍若误坠凡世之仙。
看得草棚内众人一阵心痒，却不敢太过放肆，只小心翼翼觑着几眼罢了，毕竟这美娇娘身旁跟着的仆丁看起来都非善茬，正主家世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若招惹了是非，难免得不偿失。
但形形色色一众人里，还就不缺胆大的。
堂七是长安城一个不起眼却有些名气的混混，无父无母无兄无妹，名副其实的孤儿一个，五官普通，身形矮小，无论到哪儿都像是躲在阴影处，不引人注意，也正是如此，才让他有了个吃饭的门道，偷。
说老实话，他的技艺跟同行比起来，算不得高超，但他前有老天爷赏的先天优势，后有过人的伪装本领，最擅于无声无息间窃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而事后失主皆不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出现过，令得府衙想拿人都不知拿谁，让人啧啧称奇。因此行内还给了他一个美称“过眼云”，风吹就散不留痕迹。
照他的话说，人世间的偷儿分为三等，偷金偷银为下等，偷官偷才为中等，偷心偷神才为上等。当然，这话是在他酒醉后，扬言要将天香阁的头牌梅娘偷到手时所说。
这堂七虽其貌不扬，却自诩不凡，生平除了偷，便好美人。今日本是被个大主顾关照，来这儿做笔买卖，虽然中有曲折，好歹顺利成事儿，没想到回路中却被大雨阻了道。他原还不耐烦，乍一瞥到墨芷的容姿，只觉魂儿都被攫走，步子也迈不动，连大主顾的交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眼见美娇娘离了仆丁，独自一人步进林子，堂七泛浊的眼珠转了几转，心下起了邪念，便捂着肚子皱着脸，慢腾腾地起了身，装作腹痛往外走。没走两步，便寻了一个齐淮等人看不到的死角绕了个弯，偷偷摸摸地跟着墨芷入了林。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