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少女与鲜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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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一个下着绵绵阴雨的天，我撑着一把黑伞，来到丧葬馆，赴一位故人的约。
我为她整理好遗容，将斑驳的银发编织成精致的盘发，如同一个合格的入殓师。
在葬礼上，死者嘴角含笑，生者犹带戚容。
我拿出怀中一捧虞美人，摘了一朵，放在她的胸前。
老去的死者和永生的花。
……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跋涉到一处山坡。
山坡上种满了虞美人。
她们在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一盏盏精致的花朵如同剔透的酒杯，盛满了阳光。
我陶醉于这样生命的美景，为此而驻足。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我身后响起：“您喜欢这些花吗？先生！”
我回过头，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只有六七岁，她衣着粗散，神情天真烂漫，一看就是如山中野花一般顽强而美丽的生命。
我点点头：“是的，她们很美。”
小女孩一下子笑开，敏捷地窜到花丛里，双臂一拢一抬，就捧起了一大束正盛放的花朵，又顶着那乱糟糟的头发跑向我，将这束花举得高高的，捧到我的面前：“很高兴你喜欢，先生！这是我家种的，我爸爸因为我喜欢这个花，特地找了种子来撒在我家门前。”说着朝花海对面的那栋小屋抬抬下巴，示意那是她家。
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和她手中的鲜花。
“为什么送给我呢？”
她咧嘴笑得张扬：“因为你喜欢呀！”
我被她的理所当然逗笑了，俯身接过这一捧花，思量该给什么作为回礼。
“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女孩双手空了以后就开始伸手去解头发上乱糟糟的结，又很没耐心，解不开的地方就直接像撕一块破棉絮一样撕开，她听到我的话，嘟嘟囔囔地说：“那您愿意为我梳下这该死的头发吗？”
“荣幸之至。”
于是我就坐在花海的田埂处，小女孩坐在我身前，让我为她梳理那一头乱糟糟的金发。
她就像只鸟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也不惹人厌烦，正合花香。
我给她编了两条最简单的辫子，又把一朵虞美人簪在她的耳旁。她很嘚瑟地站起来，在花田里傻乎乎地转圈。
我一直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开口问她：“你想要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吗？”
她没听明白，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就是让时光在你身上停留，让你永远是此时纯真可爱的模样。”
她一听就笑了，竟也没有怀疑我的话，只理所当然地说：“才不要！我还要长大呢！长得高高的，就可以做很多现在不能做的事情了！”
也对，孩子总盼望自己长大的。我捧起放在旁边的那一束虞美人，低头浅嗅了一口花香。
花海尽头的小屋传来一声呼唤，女孩扭头一看，就跟我道了别，蹦蹦跳跳地向她家跑去，又有些不舍地问我：“先生，你还会再来么？”
我点点头：“会的，我还会来两次。”
……
我再见她的时候，她正要出嫁。
拉开门见到我的一瞬间，她就认出我来，继而惊喜不已。
“啊，先生，是你！”
“是的，我来为你梳妆。”让你做世间最美的嫁娘。
不过是童年时匆匆一见，她倒是很信任我的样子，真就把这项本该由她母性长辈做的重要事交给了我。拉着我坐到窗台处，正对着窗外那一丛虞美人。
我为她梳发、挽发，一丝一缕，轻挑细编，盘成了精致无比的样式。本还想缀以珍珠或宝石，却觉得那些珠宝不及她身上的活气。
最后，只得掏出怀中一捧虞美人，摘下一朵，簪在她的鬓边。
“啊！”她惊喜地照着镜子，扶着鬓边那朵花，“先生，你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美过！这是你刚刚从花田里摘的吗？”
“不，”我将那捧虞美人递到她眼前，“还认得吗？这是你十年前送我的那把。”
“我不信，你准骗我。”她依旧美滋滋地照着镜子，不为所动。
“呵。”我笑了。
把她从镜子前拉开，让她好好看看我：“亲爱的，你见过十年都没有变老的人吗？”
她这才迷迷糊糊发现了这一点 ：“诶？好像真的是……”
我低声轻叹：“那时你太小，童言无忌。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要停留在此刻吗？”
我又把她按在镜子前，让她好好欣赏镜中那青春的脸庞。
“你看，你的脸颊如同朝阳下的花朵，眼睛盛着最清澈的泉水。你的笑容都像野蜂酿出的蜜一样甜，声音同鸟儿一样清脆……”她随着我的话不由渐渐着迷，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露出微笑。
“这样美好的，年轻的你，难道不想永葆这样的美丽吗？”
她被蛊惑了，呼吸趋于急促，面对着这个世间女子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最后，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镜中的自己。低头握住了手上的婚戒。
她轻声说：“不了，先生，我的丈夫还在等我呢。”
“他在等着和我一块儿老去呢。”她笑了。
啊……
我直起身，真心地祝福道：“那么，祝你们幸福。”
“我会的。”她坚定地点点头。
婚礼快开始了，她要走了。临走前不好意思地说：“先生，你给我做了这么好看的头发，我该怎么回报您呢？”
我笑道：“再为我摘一束花吧。”
“好的！”她雀跃地笑了，又提着裙子蹦到花丛里，俯身一拢一抬，一捧比当年更大的花束。
递到我眼前。
我接过花，温柔地替她调整了下鬓边那朵永生的虞美人。
她踮起脚尖，在我脸颊轻轻印下一个吻，雀跃地说：“先生，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微微点头：“会的，会再来一次，如同你童年时和你许诺的那般——”
——在你的葬礼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少女与鲜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