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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蜉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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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是个好天气。
她长发及地,拾阶而上。
祭台上,帝王不怒自威,身侧是一袭华服的翩翩少年。
“参见太子殿下。”她垂眸淡淡道。
“祭司,可以开始了。”帝王命令。
她仍是垂着头,赤足行至祭台中央,墨色如瀑的长发扫过台上镌刻的繁复图腾。她抬手结了一个咒印,滞了一会儿,一滴血珠落下,沿着足下图案延绵,玉台泛起绯红的光。
她终肯抬头望向与自己结下契约的少年,眸子里是纯粹的黑色,她的嘴唇翕动着。
“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照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息,无声无臭,仪刑吾王,万邦作孚。吾应天命,佑王亦世。”
少年同样看向她,携着温润笑意。
“这个人,是我的宿命。”她告诉自己。
少年的眸子里蕴着远方光亮“你叫什么名字?”
她乌睫缓缓阖上,淡淡答道“臣并无姓名,殿下唤臣祭司即可。”
“父皇说你以后会跟着我,对吗?”他偏头笑问。
“服侍殿下,是臣之荣幸……”话未尽,少年拉着她从祭台离开。“父皇,我们先走了!”她隐约听见,身后帝皇似无奈似宠溺的叹息。
茗泉,树上的枝桠已有点点翠绿,是个好去处。少年自顾自念叨“夫子无趣地很,逼我天天背书啊什么的。”他拉着她“阿司,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她听到他唤她,有些恍然,她抿出一个凉凉的笑“臣是为殿下而生的,殿下会成为一代明君,臣一直在为殿下祈福。”少年哑然,“你比我小,怎么比那些夫子还无趣死板。”他揉着她的脑袋。
她折腰拾起地上的书卷,翻弄着。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她沉吟。
“在念什么?”他靠近。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你喜欢看这些东西吗?”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绿荫下,花叶相逢,少女乌发白衣,眸中漾着浅色的光,像神宫峰顶的梨木上新落的细雪。
暮秋,帝王逝去,她在祭台上念完悼词,宣布下一任君主。意想不到的宫变,她带着他逃至神宫。
那日火光中,少年的眸凝起寒意。夜未央,他执起她的乌丝。“我现在势力太弱,阿司,你会帮我的吧?”
她在黑夜中沉默,直至他睡去,她看着他的眉眼“臣是为殿下而生的。”
暮夜中,她唤来萤火,轻轻唱着。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次年春,神宫的花木开迟,在她的安排下,他与将军府的嫡女结成姻缘。她倚在栏杆边,看着远方的一双人影,不久,目光渐渐移开,望向缈然无际的苍穹。夺位之战,早已蓄势待发。
一切都很顺利,她以神宫的名义认定他为天子,四面八方揭竿而起,纷纷应援。烽火连天,焚了不少好花。
可惜了。
最后一战,她来到他的营帐中,他的夫人在一侧小心沏茶,温柔似水。
“阿司,你来了。”他屏退夫人和侍从,“刚刚神宫的长老与你说了什么?”
她缓缓摇头,“殿下,皇位江山真的那么重要吗?”她的眸中,是纯粹的黑色。
他向她伸手,拥住她,把玩着她的乌丝。
“阿司,待我为皇,便封你为妃。”
她依旧沉默。
那夜,军营中有浅浅歌声。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攻破皇城的那日,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
“祭司,可以开始了。”登基大典,他拥着新后。
她抬头,笑道“好。”
有血珠落在祭台上,漫过繁复图腾,浸出血色。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吾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
血色染透天际,红雨纷乱,落地倾刻化作皑皑白雪。她念起初遇时结下契约的祝词“命之不易,无遏尔躬。”
……
“吾应天命,佑王亦世。”
那日,神宫的长老找到她“丫头,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了,随我回去。”
“我从出生便被教导,我是为一个人而生,自然应当,”
“为他而死。”
她抬眸望向他,眸中光影如神宫峰顶梨木上新落的细雪。少年容颜依旧,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女子,避免血雨落在她身上。她掀起嘴角笑了笑,手上结咒印的动作却滞了一瞬。
祭台上,白衣身影化作点点光斑。
神宫中,长老长叹,“那丫头生来便要行此血祭,但明君降世,再等几百年又何妨,阻止殿下登基,便可避祸。可惜了,那么好的灵根。”
没有人再记起那日血雨,那位白衣祭司,为何血祭天地,那夜过后,一切有关她的记忆倾刻化作烟尘而去,依旧日升日落,依旧康乐太平。
那日,他散步至茗泉,水面上,映出他的影子,他突然有些怅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微风拂过花叶,窸窣的。
耳畔似乎有清冷的女声响起“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有什么遥远的东西渐渐变得具象。
那是他们初见时。
“你叫什么名字?”
“臣并无姓名。”
她垂着头,乌发及地,声音疏离。
那日草长莺飞,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