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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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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日,阳光微碎,檀木案上的墨砚,泛着柔和色泽,我看见他匀了笔墨,挽起宽袖,立在那卷画轴前,神色悠远,画中美人,肤若凝脂,螓首蛾眉。我飘在他身后,对自己的模样还算满意。
“喂,你是要帮我画支簪子吗?我觉得蔷薇式样的清雅些,哦,再画几颗朱色宝石缀着,色泽亮些。”
一袭青衫的男子回首望向我,眉毛挑了挑,“你喜欢那样的也好。”他提笔在画中美人鬓发边描了支簪子,小心地拿朱笔缀了几颗宝珠,我摸了摸鬓上新添的金簪,眯着眼很是受用。他似是听到我的笑声,嘴角也携出笑意来。收笔时朱色墨渍不小心溅了一滴,好巧不巧,溅在画中美人的眼角,我看过去美人倒是变得更妩媚了些,却望见他常含笑意的眸子黯然失神了一瞬。
“这副模样很好啊,你怎么不高兴”我试着将足尖落地,墨迹干后,我渐可以化出人性。我缓缓走向他跟前,偏着头似是疑惑。
“是很好,”他喃喃道,“果然只是一个画灵罢了,也许是天意。”
我摸了摸面皮,“我和谁,长得很像吗”
青衫男子愣了愣,“她要出嫁了。”
我轻笑:“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他启唇轻道:“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莫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叫庄姜。”他的目光穿透我,脉脉含情,渐染上愁意。
那日,我跟他说:“既然你给了我这幅模样,我以后便叫庄姜,你可以把我当作她。”
上古洪荒那个年代,我是即将陷入长眠的画灵之一,帝座将我们封入画轴,在画轴上画遍万物,以渡天地之劫,我所宿的那卷画轴,恰是被遗落了的,所以未画一物,与我玩的较好的那只画灵,沉睡前悄悄将她的画告诉了我。她说那个东西叫“情”。
她说:“我也说不清,帝座在画轴上一笔笔描划时,我心里忽喜忽悲的,这约莫便是了吧。”
那一梦,竟是千年。
千年之后,一位青衫男子,眉目清俊,在我宿的画轴上绘了一个美人,唤醒了我,我睁眼醒来时,一双黑沉深邃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我,一笔一画,小心翼翼,绝望地,欢喜地,我看到画轴上,呈现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那便是我的模样,他常唤我庄姜,那便是我的名字。
我没告诉他,当他打开画轴时,我便早早苏醒。
我没告诉他,我先前的模样,比画中美人漂亮数倍。
我没告诉他,我先前有个名字,比庄姜不知好听多少倍。
我没告诉他,我多喜欢如今眼角处的朱痣。
我没告诉他,看到他,我也会有忽喜忽悲的感觉。
天渐渐飘雪时,他的庄姜要嫁出远方,那抹青衫影子颓唐不少,每每酒醉,便拉着我的衣角,喃喃着,庄姜庄姜,别走,别走。我又气又笑,我说我自然走不成,你真是个呆瓜啊呆瓜,我哪里比不上你那个庄姜。这时他突然酒醒,苦笑地摇头。“不像,不像。”我便回到画轴里,赌气不再见他。
那日,天降瑞雪,红妆招摇地铺了十里,老远的地方,传来喜乐,我犹豫了许久,将宿身的画轴混在他将送出的贺礼中。那日下午,太阳从云层中爬出来,他在庭中煮了壶茶。我扶扶鬓上的蔷薇簪子,问他:
“你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啊”
他吹开茶蕊,轻声道:“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笑目盼兮。”
我心笑道:“哎呀这不是说我吗?”
那日他庭中煮茶的风姿,我很是喜欢,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我放入贺礼中的画轴,估摸随和亲的车马行带了城外老远,我施了个术法追上,从画轴中出来时,我偷偷溜到喜轿中,看着眼前眉目与我十分相似的姑娘,只是眼角不曾有那一颗朱砂痣。她讶异我渐渐虚空的身体,又看向我的面皮,“啊”地叫出声来,我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
“有个人很喜欢你,”我说,“你愿不愿意去找他”
她似是听懂我的话,楚楚可怜地点头。
“庄姜,”我轻叹,“从此我叫庄姜,我替你去和亲,你替......”我换了个说法,“你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他们都说,人事百年于我们灵物不过弹指一瞬,其实不然。我嫁向远方后的三年,在外人看来与那个皇座上的男人琴瑟和鸣,只有我知道,每每望向钥锐时,我是怎样又爱又恨着自己的容颜,是怎样想着那抹煮茶的清姿。
那个皇座上的男人曾寸寸摩挲我的眉眼,轻笑道。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不紧不慢地念来,“他们都夸你美,但我看来,你眼角的朱砂痣才更有风情,你说他们为何不夸”
那时,我轻笑道:“也许是不够近,看不清。”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他们夸的是庄姜。
庄姜不是我。
我比她,还要多一颗朱砂痣,是那年他失手为我而点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