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婴》雪夜浮生梦

2、第一个故事（1）

　　她又梦到那个婴儿了。

　　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一步步爬向她，地上拖出一道长长殷红的血痕，渐渐逼近她。

　　梦中的她想逃，身子却始终不听使唤，只是一个劲得颤抖，根本动弹不得。

　　她渐渐看清了婴儿的脸，空洞洞的大眼睛，流露出一丝丝冷淡的光，面庞因为反复的击打有些破碎，像一个被残忍撕开的洋娃娃，眉目五官却令她感到莫名的似曾相识。

　　婴儿缓缓爬上了她的身子，那双惨白纤细的小手，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

　　“不！”

　　她凄厉惨叫，身子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不！”

　　一声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凄厉宛如鬼哭。

　　“夫人！夫人！”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她睁开眼眸，却见青娘坐在她床头前，神色忧虑，焦急呼唤着她。

　　“我没事，”她缓缓起身，淡淡道：“不过还是那个噩梦。”

　　她环视四周，室内布置极为朴素，一个陈旧的桌子，几把破旧的木椅，甚至连窗户都是纸糊成的，入目之处，破败不堪，唯一的亮色，也就是那个摆放在木桌上纹有精美花纹的青花瓷瓶，瓶内插着几朵雪白的玉兰，却也是即将枯萎的玉兰。

　　青花瓷瓶色泽温润，制作精美，但在这样昏暗的油灯下，却也显得一片混沌黯淡。

　　看到熟悉的家，从噩梦中惊醒的她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不过只是场噩梦。

　　青娘见她起身，赶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轻轻道：“夫人，要不请些道士来驱驱邪吧？”

　　听闻此言，她只是冷笑道：“我何曾不想，可哪里来得钱？”

　　青娘见此，便不再多言。

　　青娘是她的随身婢女，她自幼丧母，自她记事以来，这个女子便如同母亲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林家大小姐，郑家少奶奶。如今的她，贫困潦倒，一无所有，身侧也只有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女相伴。

　　“青娘，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我只有你。”她幽幽叹息道，阴暗的灯光映出她花白干枯凌乱的长发，消瘦如柴的身影和微驼的背，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她的故事，要从四十年前讲起。

　　她姓林，名欢，为欢愉之意，然而，她的一生，却与她的名字截然相反。

　　她出身于满清末年，祖上世代为官，显赫一时，然而，一切荣华富贵在她父亲这一代便成了过往。

　　辛亥革命爆发，推翻了旧式的帝国，她那自小读着圣贤书长大的父亲根本适应不了新时代的一切，因而，他只是守着祖上留下来的那几亩田地和积蓄，听听小曲，读读诗词，就这样度过一日复一日。

　　所幸的是，她那父亲虽然迂腐无用，但好歹并非花钱如流水。她母亲死得早，父亲不愿再娶他人，父女两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却也颇为阔绰，有滋有味。

　　她对童年记忆并不深刻，依稀记得林家庭院小巧别致，种有四季常青的松树，中间也有一处凉亭，亭边亦有莲花池，池内鲤鱼游动，色彩斑斓，别样的灵动。

　　温暖美好的记忆，夏然而止于她六岁那年。

　　改变她此后一生的，先是缠足。

　　长长的白布，紧紧勒住了她纤细的脚，然而，女孩怕疼，于是始终不肯就范，常常夜晚趁着旁人不在之时偷偷解开缠足白布。因而，即使已然缠足数月，她的脚，却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的父亲着急了。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女子不缠足，嫁得出去吗？”他素来固执己见，丝毫不顾旁人的劝阻，执意令嬷嬷给亲生女儿缠足。

　　“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一定让她的脚变小。”他给嬷嬷下了这样的命令。

　　于是，林欢的苦难从此开启。

　　嬷嬷听从了林欢父亲的命令，为了尽快将她的脚缠成三寸金莲，她将瓷器敲碎，放置于白布上，随后用白布紧紧缠上了林欢小巧的脚。

　　年幼的女孩放声大哭，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青娘在一侧默默流泪，却也无可奈何。

　　残忍的折磨并没有就此结束。

　　嬷嬷逼着林欢走路，尖利的瓷片刺进了女孩幼小的脚掌，血渐渐渗出，染红了白布。

　　此外，为了让脚更得更小更软，嬷嬷用粗长的木条反复捶打女孩幼小的脚，直到脚趾脱臼，只因为，这样的捶打，会令脚柔若无骨，更为小巧玲珑。

　　长达一年的痛苦折磨，女孩小巧的脚骨被再三压碎翻折，最终成了那所谓完美的“三寸金莲”，她的脚，小至三寸，且弓弯成角黍形，却从此，永远丧失了奔跑和跳跃的能力，此后的每一日，她行动缓慢，身形摇曳，却总是站不稳。

　　这样的足，在旧时代，最为诱人，然而，她的父亲却忘了，满清已然成了过去，如今的女子非但不兴缠足，反而纷纷“放脚”，像他这样迂腐之极的人，实在罕见。

　　因为她迂腐固执的父亲，林欢不但受尽折磨，更成了一个残疾人。

　　一个被自己的父亲，毁去双脚的残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