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神仙又如何》泽耳

18、番外-轮回篇(三)

　　红漓直直看着孟昶，眼底的情绪越来越浓，突然猛地收回了手，他的身体摔在地上，红漓第一次弯下身去扶他。
　　“我不救你，你便会死。我去救你，不杀他们，我便会死。”
　　孟昶虚睁着眼，意识有些恍惚，却听见她说了什么，眼底掠过的情绪捉摸不清，“你不想我死，为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们都命丧你手吗？”
　　红漓顿了顿，然后回道，“不知道，大概，你和他们不同罢。”
　　孟昶愣愣看着她，久久不再言语，他觉得疲倦不已，躺靠在树下，很快便闭上了眼。
　　红漓靠坐在树下另一头，万千青丝如瀑，铺散了满地，半空中纷纷扬扬着梅花，飘落在她的发髻、眼梢。
　　微捻指尖，凝神注视着一片梅花飞旋而下，四周安静得仿若无物，红漓潋滟的眸子里突然扬起了一抹轻柔的弧度，不过转瞬即逝。
　　她转脸看向睡着了的孟昶，不禁伸手过去，触上他的轮廓，那原本清朗隽秀的脸庞现下一片青肿，唇角还隐隐可见血丝。
　　红漓抚了下他的颊，手心酝酿的真气渡到伤肿处，看着高肿起的地方慢慢消退下去，突然猛地收回手，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又蓦地起身退离他三尺远。
　　红漓有些懊恼地伸掌对着他一掌打下去，可掌风刚劈下去时又被她急收回来，一口真气反冲，扑的一口鲜血喷出来。
　　她几欲站不稳，身形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然后膝盖一软，跌倒在了地上，额间红梅变乌黑了几分。
　　她之前因百里珩的调虎离山之际被逼离鬼门，受了内伤加之蛊毒发作，今日又运功和那群人周旋，虽看似并无异象，可实则元气已大伤，唯有等今夜与九狸会和，用蛊血解毒，再回鬼门调养，等她复原后重振鬼门，定会找百里珩算这笔账。
　　红漓盘膝坐在地上，斜眼看了下孟昶。
　　至于这书生，既然天下人再容他不得，那以后便由她来容罢。
　　天色渐次黑沉下来，蒙茸细草衬着马蹄铮铮声纷至沓来，原地打坐的红漓蓦地睁开眼，转脸看向丛林深处。
　　她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孟昶，带着他一个飞身跃起，跳上了一株古树枝桠，枝叶葳蕤间，放眼望去，看着远处一列整齐武装的战马正在迅速前行。
　　红漓微敛了敛眉，他们要比预计中来得早，自己带伤一人冲破这支精兵完全很有把握，可是，红漓转脸看了看身边的孟昶，再加上这个书呆子，就十分危险了。
　　孟昶看向红漓，似乎察觉出她的想法，“这些人定是来追杀你的，你势单力薄，赶快独自逃走吧。”
　　红漓眼尾的光睨着他，却不为所动。
　　孟昶眼看着那群战马越来越近，倒有些急了，“你怎么还不走？”
　　红漓冷哼了声，“你不是很想我死吗？”
　　孟昶愣了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急着让这个妖女离开，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笛音，红漓的唇边立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得正好。”她跟着抽出袖间竖笛，附和着吹奏一声。
　　那列战马在夜空下急急奔驰而来，很快离他们所在之地已不到五百里。
　　很快，就有一道黑影突然飞身到树下，抬头仰望着他们的方向。
　　红漓转脸看向孟昶，“你在这儿好好呆着，我处理完事情后便回来。”红漓转身正欲离去，又突然回了首，告诉他，“红漓不是我的名字，是我师父，上一任鬼门宫主的名字。
　　我是个在瘟疫中被遗弃的孤儿，幼年时被大祭司抓走，也就是这个被你们所公认的正义化身，却暗自抓了一群幼童来做实验，残忍地在我们身上种下蛊虫。
　　我身上的痕迹，全是那些蛊虫发疯时一口一口咬下的，而救了我命的，是被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称作魔头的鬼门宫主。
　　我还记得幼年时，爹娘唤我为阿琅......”
　　话音落下后红漓飞身而去，孟昶看着那一瞬即逝的红裳，一缎红绫还缠绕着树梢枝头，随风轻轻飘动，孟昶伸出了手，抓住那缎红绫，凝神注视着。
　　“属下拜见宫主。”黑衣女子单膝跪地，恭敬地参拜道。
　　“起吧，血滴子呢？”
　　九狸双手奉上蛊血盅 ，红漓接过后一饮而下，遮面的纱巾随风飘走，现出她原本的脸来。
　　解了蛊毒后，红漓脸上那一道道伤痕立即消失不见，那张朝华般的面容终于显露了出来，顾盼生千姿，凝眸聚百媚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绝色容颜。
　　马蹄声纷沓而至，红漓看着那已然逼近的俨然军装，冷眸敛了敛，“鬼门现下如何。”
　　“百里珩带兵包围鬼门，宫主不在宫中，鬼门上下拼死防卫，可被百里珩施计杀了个措手不及，现下百里珩亲自率了一支精兵来追杀宫主，鬼门上下急急等着宫主回去主持大局。”
　　红漓回头看着那支战马中奔在最前面的身影，眉心深处敛了敛，“百里珩这老贼，今日我便要取走他性命！”
　　红漓飞身而去时留了句话，“你留在这儿守他。”
　　九狸诧了诧，抬眼望向隐在十丈树影深处的青布身影。
　　“驭！”一列战马急停，齐望向前方梅林下，一抹潋滟红裳半倚在树下，冷月照拂在她妖佞倾城的脸上，夜风裹着寒气肆意钻进每个角落，她正微笑着睥睨，眼底却寒气四溢。
　　为首的正是京都第一将军百里珩，他锐目眯了眯，比了个手势，精装的战马立即动作迅速得将红漓团团围住。
　　百里珩抽出宝剑，剑身被冰凉的月色镀了层慑人的光，“冲！”大将军一声令下，终将士齐齐拔出佩剑，冷光剑影划破深邃的夜空，四下突然鸦雀无声，空气中的气氛凝重到肃穆。
　　哒哒的马蹄声纷至沓来，势如破竹，杀气所到之处皆奔涌向梅树下那抹赤红身影。
　　红漓微挑眼梢，唇边勾勒出一抹冰冻三尺的冷笑，剑气斩来时万千红绫飞出，霎时冲破一片浩荡的剑气，缠住那许多兵刃，十指一收，坐骑上便有一半战士摔下马来。
　　红漓腾身跃起，那些被红绫缠住士兵紧跟着被拉离地面，倒吊着在半空中挣扎，红漓指尖缠住红绫运气一抛，许多将士便被纷纷摔向地面，五脏六腑都撞碎。
　　次第飞出的红绫飞向余下的战兵，还没缠上时被一道威力惊人的剑气斩开，红漓斜拂着眼望去，看着持剑而来的百里珩，眼里勾出一抹冷鸷。
　　漫天袭来的红绫被百里珩一路斩断，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随着纷繁的梅花旋落而下。
　　百里珩很快近了红漓的身，剑气凌厉，招招绝命，红漓飞身一一挡过那狠绝到致命的剑势，一缎软绫伺机缠上他的脖子，红漓的手指立即一紧，几欲当即勒断他的脖子，却被剑气一劈而下，红漓被那剑气震得飞落地面，头顶立即又一道剑光跟着挥下，红漓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额间红梅突然倒映出血光，真气凝聚于丹田直冲而上，十丈软红从四面八方飞迸而出，周身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住，冰冷的瞳孔一收，双手推掌而出，一股强大到足以震天灭地的气流破空而出。
　　大将军的剑哐当落地，百里珩整个身体被弹出数丈远，狠狠打在树桩上，扑的一口血喷出。
　　红漓立即飞身上去，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手下再一个施力，便要摘下他的脑袋。
　　一柄剑突然从她身后直直刺入，剑锋从心口穿透而出，红漓闷哼一声，眉目一扭，手下松开了，巨大的痛楚飞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颤抖地回头，青丝漫天飞舞，眉间红梅刹那间变成沉寂的乌黑。
　　身后那戴着半截面具的人看见她的脸后，握着剑的手剧烈得抖了抖。
　　红漓突然抬起手来，他转过脸欲避开，却还是被她一把扯下了面具。
　　当她看见那张清隽的面容后，眼底浮现出了一道悲凉之意，“原来，是你。”飞扬的笑声突然从她喉间破碎而出，回旋在天幕之下，随着漫天红梅飞散。
　　孟昶沉默看着红漓，她胸口的血汨汨流出，将那袭绯红的衣袍渲染得更加刺目，她漫天轻狂的笑声逐渐停歇，然后浑身一软，直直栽向了地面。
　　他一把揽住了她，扑面而来的梅香，绕在鼻尖，他抱着她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从心口处蔓延开一阵疼痛，几乎令他窒息。
　　“孩儿。”百里珩迈步朝他走来，不明白他为何要抱着那妖女的尸首迟迟不放。
　　“爹，您先回营吧，我想再呆会儿。”
　　原来这孟昶，是大将军百里珩的长子，设计接近她只为了能除掉她，可是......
　　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关于她的画面，她在月夜下舞剑，她在山梁上吹笛，她舍命回竹屋救他，她偷偷运功帮他消肿，她暗中派九狸保护他......
　　她杀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救了他。
　　他连夜将红漓葬在屋外的那片梅林下，将跟随他多年的剑，立在她的坟头，刻上她的名字：阿琅。
　　他在坟前伫立了良久，心口像是缺了一块般空洞。
　　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溅在她的墓上。
　　京都十八年，大将军百里珩率兵将鬼门一举歼灭，妖女红漓被除后龙颜大悦。虎父无犬子，百里珩的长子百里昶，年纪轻轻便随父征战沙场，骁勇善战，屡创战绩，后被天子封为骠骑将军。
　　京都二十九年，百里昶殁于漠北一战，享年三十岁，将士们在沙场找到他的尸骨时，发现他的手腕上紧紧缠绕着一缎红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