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神仙又如何》泽耳

17、番外-轮回篇(二)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良久后，红漓慢慢睁开了眼，幽黑的眸子，倒映出几分薄凉的意味，她微垂下眼帘，看向只刺破了胸口衣带的刀尖，冷声道，“你这次不杀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匕首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孟昶踉跄地爬起身，脚步跟着蹒跚后退，他的眼睛直直望着红漓，一脸的惊慌失措，然后猛地调头，飞奔了出去。
　　红漓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身影，寒辉四起的眼底掠过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孟昶一口气跑到了山头的庙子，这庙子不大，来还愿的人大多是散落在周边的十几户人家。
　　正在打扫院落的小和尚看见孟昶后合掌向他行了个礼，“施主。”
　　孟昶双手合十向他回敬了个礼，然后迈步踏上庙前台阶，进入寺庙内，在佛像前跪下来，诚心地拜了三拜。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红漓在月夜舞剑的场景，十丈软绫，锁住万丈红尘，从此令他不得永生。
　　月色横空，孟昶回了竹屋，襟袖已生凉，梅林里没有那道绯红的身影，孟昶去厨房下了碗面条，端进了屋里。
　　他轻轻放下碗筷，转身便出去，脚步却在门口处生生停了下来。
　　他转脸过望向里屋，只被一扇轻薄的屏风遮挡着，孟昶心里告诉自己走出去、快出去，脚下却不受控制地迈向了那道屏风后。
　　视线顺着曳地的红裳，如缎的发丝，水沐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那张被伤疤淹没的脸上，她阖上的眼眸慢慢睁开，眸里像淬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孟昶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手心紧了紧，忙道，“我、我来送饭。”
　　红漓从床上下来，刚迈开两步后身子虚晃了下，伫在一旁的孟昶立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她，手在刚触到她的肩膀那刻，被她一掌打在了胸口。
　　他的身体连连后退，直直栽倒在窗台边，手掌捂上胸口，却挡不住心口那横冲直上的气流，一股鲜血立即顺着唇边淌了出来。
　　红漓斜眼看着他，眼底的情绪难以察觉，气氛僵持了下来。
　　她迈开步子，绕过屏风走到桌边坐下，执起筷子，吃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
　　孟昶扶着案台勉力站了起来，撑着墙壁慢慢走了出去，费力地走到门口时，一个瓷瓶突然飞落到他脚边。
　　“喝了它。”
　　孟昶在原地僵了僵，“这是什么？”
　　“叫你喝你就喝，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她冷冰冰的声音响在耳后。
　　孟昶捏了捏手心，然后蹲下身去捡起瓶子，仰头一咕噜全喝了下去。
　　孟昶出去后，坐在了门前翠色盈阶的台阶上，凝神望着头顶的黛色苍天，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杳杳的笛声。
　　孟昶回头望去，窗扉半阖着，案台上银色的烛光剪下她的身影，倒映在雕花的窗户上，袅袅婷婷。
　　窗户突然被一阵风完全吹开，两人四目相会时，笛声戛然而止。
　　她收了笛子拢在袖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读这么多书是想考功名？”
　　孟昶愣了愣，意识到她正主动和自己说话，然后微微颔首。
　　她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做官为了什么？”
　　“男儿为保家卫国。”
　　她眼底立即写满了嘲讽，“就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
　　孟昶捏紧手心，抿紧了薄唇，“就算没有武功，亦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哈哈哈!”红漓仰头，笑声轻狂，臂上逶迤的襟带在风中恣意飞扬，“好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既然你想加官鬻爵，刚刚何不趁机杀了我，我的人头能助你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孟昶抿了抿唇线，“若我杀你，不为扶摇直上，只为世间除害。”
　　她瞳孔一敛，眼底霎时寒气四起，“我的确是世间一害，每当我动一动手指头，那些凡夫俗子就会被我碎尸万段。”
　　孟昶闻言怒极，狠狠瞪着她，“你这妖女，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你要如此草菅人命，简直丧尽天良!”
　　“哈哈哈，无冤无仇？就算有仇又如何？在我眼里，这些人的性命皆如蝼蚁，我杀一个和杀一千个、一万个没有任何区别。”
　　“你！”孟昶被她的一番话气得不轻，心里只觉无限懊悔，喃喃道，“今日我本该杀了你，我该杀了你。”
　　红漓冷冷看着他，眼角中带着嘲弄，“我说过，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孟昶凝着她，眸光突然变得坚定而深邃，“不，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到了第四日，孟昶是在一片呼啸的铁蹄声中醒来的，他立即下了床，从窗口缝隙见看见竹屋外的一众江湖人士后愣住了，他们已将这一片梅林包围得密不透风。
　　“妖女，我们知道你藏在这儿，快出来受死罢！”那些人坐在马上，执着武器纷纷逼女魔头现身。
　　竹屋内没有半点动静，有几人率先下马气势汹汹地踹开门，放眼望去时，屋内除了孟昶并不见红漓的踪影。
　　“嗖！”不知谁一声令下，这群江湖中人全都跳下马来，齐刷刷涌进了狭窄的竹屋内，屋子里瞬间被搜了个底朝天，却没见到那女魔头的踪影。
　　一个大汉突然操着刀架在了孟昶的脖子上，“说，你把妖女藏哪儿了？”大家的注意力瞬时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我没藏她，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妖女的狗腿子，故意扮成这样掩人耳目，说！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孟昶觉得实在冤枉，“她给我下了毒，我也是被她所挟持。”
　　一位郎中装束的人立即冲上前，执起孟昶的手摸脉，然后一把甩开了孟昶的手，拔剑指向孟昶，“胡扯！你体内根本什么毒都没中！”
　　孟昶一惊，怎么会？！红漓明明亲手给他吃了鬼门散！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夜她要他喝的那瓶东西，难道她给自己喝的是解药！
　　孟昶看着众人立即齐齐将矛头对准了他，视他为仇敌般的凶狠眼光，他还真是百口莫辩，焦急得不知如何解释。
　　大汉一把揪起了孟昶的衣领，一拳头挥在孟昶脸上，几乎打碎他一口银牙，“最后问你一次，那妖女究竟在什么地方？！”
　　孟昶的右脸霎时高高肿起，嘴里混了一口淤血，眉心疼的扭曲，“我、我......”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哼，你这个女魔头的走狗，饶你不得！”
　　一道凌厉的剑光扑面砍来，孟昶的双腿瞬间僵硬在原地，散大的瞳孔愣愣看着那剑光直直朝自己的脑门劈下。
　　突然，十丈软红，破门飞来，缠住那剑，剑身刹那间碎成齑粉，众人皆一诧，齐齐抬眼望去。
　　九天的红梅纷纷扬扬，空气中缭绕着阵阵异香。
　　门前那人，面纱遮住脸，额间一粒泣血红梅，眸里带着噬人心魄的深邃与冰冷，十尺赤红裳漫天翩飞，炽烈得不可一世的风华。
　　“我的人，你们也敢动。”淬了冰的声音，令众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有人率先挺身上前，拔剑直直指向她，“妖女，你好生猖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冲了上去，还没迈到门口，一道红绫缠上他的脖子，剑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他瞬间被扔飞出去，身体从高空重重坠下，砸落地上后吐血而亡。
　　在场众人看见同道惨死，顿时都义愤填膺，齐齐拔出家伙，“妖女！纳命来！”
　　可他们连红漓的身都还没有近到，就一个接着一个被勒住要害抛飞出去，狠狠地坠落地上，梅林里须臾间便躺了许多尸首。
　　很快，没有人再敢靠近这女魔头，他们紧紧握着刀剑，在她周围逡巡着，却都不敢再迈进。
　　一旁早已呆住了的孟昶突然被一缎红绫缠住腰身，还没得及惊呼出声，就被红漓拉着一起腾身飞起，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日光朗朗，却落了雨，点点滴滴，时停时止，衬着桃花流水，鸟语禽声。
　　红漓坐在山梁上吹笛子，杳渺的笛声，随风飘入空中，旋绕在潮乎乎的云巅。
　　孟昶站在她身后的紫杉树下，沉默看着眼前绿水潺湲，他的眼底却掩藏不了一片惊涛骇浪。
　　孟昶从没想过红漓会救他，却已经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今日那么多人死在她手上，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劲地叫她住手，叫所有人停下，可没有人理会过他。
　　笛声停后，红漓起身，背对着他，“你走吧，我的人今夜便到，我不需要你再在我身边碍手碍脚了。”
　　孟昶顿了半晌，终是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只是不习惯见你被那群伪君子打得那样窝囊而已。”她转身看向他，面无表情道。
　　孟昶捏紧了掌心，“为什么给我解药？”
　　红漓直直凝着他，神色冰冷且无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让你生你就得生，想你死你就得死。”
　　孟昶手心发着颤，下巴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好一个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你可知道，如今你在众人面前救了我，我就再也不能活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了！我这一生都已经被你毁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保家卫国，全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红漓看着大笑不止的孟昶，眸光瞬时幽沉下来，“所以你宁愿死在他们手上，也不愿意被我救了？”
　　孟昶停止了笑，眼神直直看向红漓，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救！你今日杀了那么多人！何不再杀了我！反正人命在你眼中就如蝼蚁！你这个嗜杀成魔的恶毒女人！来呀！杀了我！”
　　“找死！”红漓眸色一敛，飞身上去，一把掐住孟昶的脖子，他的背部重重砸在身后的树干上，咬牙闷哼一声，红漓扣着他的颈，十指抓紧，他的身体贴着树干上升，呼吸很快就变得虚弱。
　　但孟昶的眼里不再有怯弱，也不再有恐慌，更没有了半点挣扎，只是静静和她对视着，那样平淡无波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在可怜，在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