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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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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沿海公路,有什么东西擦着地表高速飞过,那声音就像成群进攻的疯狂的马蜂。隔得老远皮肤就能感受到它们扇动翅膀时空气的震动。
  嗡嗡嗡嗡翁嗡嗡嗡嗡。
  马蜂成团一拥而过,眼睛刚意识到“来了”它们就去了下一个地方。无法捕捉具体的形态,留在印象里的就只是一团颜色。
  红黑色的马蜂。
  转弯时膝盖处的布料快要擦过路面。
  直路段的持续抬速有时会让前轮腾空,像马戏团的独轮车做着特技表演。
  起伏的路段机车会在空中飞行,心脏带着失重感,以一种极其粗暴狂野的方式打着弯儿落地。
  即便有减震器车体还是颠簸个不停,全身骨头震的发麻。
  自杀式骑行。他们都没带头盔。
  风撕着三井的裤子,撕着他的外套,快把他整个人都从车上揭起来扔出去。为了避风以及不愿承认的恐惧,三井整个人缩在铁男背后,铁男成了一堵时速超过 200km的向前推进的墙。他不想抱住铁男的腰,这很恶心,三井选择拼命扯住铁男的夹克边角,虽然这也很恶心。
  排气管在脚后,灼烧着他的裤脚。大海和夜空一个色调。
  高速下所有事物都消磨了形体。
  路灯在头顶扭曲弯折,树木是一块染了水的颜料,偶有的店铺从地面被连根拔起。他们在模糊了边界的调色盘中疾行。
  三井回头看,一阵晕眩。
  全部可见的风景光影都被排气管轰成一团渣子。
  铁男自从上车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有可能说了,但是三井没听见。
  嗡嗡嗡嗡嗡,不知道是机车声还是风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从脚底顺着骨头爬上来,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连牙齿打颤都是这个声音。
  “铁男!”
  三井鼓足力气大吼。话语一出口就被撕碎了,他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慢一点!老子不想死!”
  “你这个疯子!神经病!”
  嗡嗡嗡嗡嗡,机车仍在持续的抬速,抬速。三井身体里住着一只大马蜂,在血管和脑子里扑扇着翅膀,□□西刺。
  “老子就是要做不良!”
  “我要喝酒!我要抽烟!我要做老大!”
  “都给我滚!滚!滚!”
  没有回应,也没有期待回应,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确认,只能按照记忆中正确的方式发声,他从打颤的牙齿间把那些句子扔出去,撕心裂肺。
  “篮球!去你妈的!”
  三井松开铁男的夹克衣角,他从那堵安全的墙体背后走出来,伸直手臂,用手指去够折断扭曲的路灯。
  衷心希望风能把手掌撕成碎片。
  强风将三井的长发吹向神奈川的上空。
  铁男在笑,他一路都在笑。
  嗡嗡嗡嗡嗡嗡,马蜂疯狂飞向下一个地方,再下一个地方,只是疾速飞行,没有目的地。
  红黑色的哈雷机车停下来了,停在海岸边,沙滩上。
  三井下车时没有吐没有腿软没有跪在地上,铁男很惊讶。
  他们两解开裤子冲着大海小便,铁男借着海面的反光看了三井下面一眼。
  “小鬼。”
  三井抬脚就踹,铁男躲开了,三井失了平衡,差点尿了自己一手。
  “妈的!”
  三井的骂声里带着笑。
  “成年了买辆车吧。”
  铁男没头没尾的说。看得出来,三井今天玩的很开心。
  “买?我以为你送我。”
  “我送,送你顶安全帽。”
  “小气鬼。”
  三井跳了几下,系好裤子。
  “自己买去。”
  铁男也系好裤子,捞了点海水沙子搓搓手,退后几步坐在有路灯光亮,干燥的地方。
  铁男拍拍身上的口袋,他没带烟。
  海浪“哗哗哗”扑打着沙地,还有小虫子,在斜后方一次次撞着路灯。
  三井在不远处摸着那辆红黑色的哈雷。
  口袋里没有烟,只有机车钥匙。
  这大概又是一个心血来潮。
  “喂,要不要先拿我的车玩玩?”
  那串从未经过他人之手的机车钥匙落在三井脚边的沙地上。
  天上没星星,只有一弯月亮,黑沉沉的。夜空海面和沙滩都是灰黑色,区别只有颜色的深浅,大海比沙滩深一些,夜比大海深一些。
  重机车对三井来说还是太大了,三井跨坐在上面煞有介事握着龙头把手,“嗡”地往前冲一截,停下,然后又往前冲一截。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打嗝一样。
  铁男坐在原地随他去玩。沙地,车子根本跑不上高速,人和车都摔不坏。
  海浪侵蚀着沙滩,扑上来,退回去,又扑上来。
  哗哗哗哗。
  铁男站起来,捡了块石子抡圆胳膊用力扔出去,一声闷响,听上去离海面还差一截。
  时针越过三点,他打算去自动贩卖机买几罐啤酒。
  “离海面远一点,海水会腐蚀轮胎。”
  三井没理他,依然专注的握着龙头。
  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种断续的打嗝声已经可以逐渐连起来了,海岸边有什么东西往前冲了挺远。
  铁男拍拍脑袋去买酒。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三井站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扶着车背对着他望着大海。红黑色摩托壮实宽厚,路灯下有着顺畅曲线的车身闪着金属光泽,力与速的美。相比之下,长发黑制服的三井显得有些单薄。
  铁男没叫他。
  三井抬腿翻身上车,猛地一拧龙头,机车轰鸣,后轮扬起的沙子“唰唰”打着后方的水泥壁和植物叶子,哈雷从灯光下飞出去,直朝海里冲。
  沙与海的交界处,灰与灰的边界线。
  “喂!”
  铁男扔了啤酒跟在后面追,还是慢了一步,三井听见了也没停下来,那小子在车上哈哈大笑。
  猛地按下刹车,车子还是在惯性下往前栽了一截。三井两只脚都湿了,哈雷半个前轮淹在水里。
  铁男赶上来扶住车,朝三井肩上给了一拳,他把三井直接从车上揍下来。
  “想这么玩就自己买车。”
  “啊,什么时候买一辆。”
  三井捂着肩膀还在笑,海水“哗哗哗”打上他的裤子。铁男的腿上也湿了。
  时针靠近四点,天幕稍微亮了一些。
  眯着眼睛,油量表已经飘红了。
  三井说,“回去吧。”
  铁男推着车,三井走了一会就累了。他坐在机车后座上,一前一后晃着脚。
  红黑色的马蜂变成红黑色的蜗牛。巨大的独一无二的红黑色蜗牛在公路上缓慢爬行。
  车很重,三井也很重,铁男手臂上鼓起了小孩拳头大小的肌肉硬块。铁男一边推车,一边和三井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三井一个人在说。
  三井说,哈雷真帅,飙车真过瘾,铁男真神经病。
  三井说,他后悔没把刀子带出来,他想坐在疾驰的机车上削树上的叶子。
  三井问如果真出事了会怎么样,他们的脑壳会不会砸碎在路面上,就像没抱稳摔下去的西瓜,清脆的“啪叽”一声,然后烂掉。
  天上的灰度又浅了一点,月亮模糊了影子。
  三井打了个哈欠,还是说个不停。
  铁男问三井的牙怎么了。不过有阵子不见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德行。
  三井说打架的时候不小心丢了,不想补,他讨厌牙医。
  三井问今天能不能窝在铁男这补眠。
  铁男同意了,龙不在,三井可以睡龙的床。
  “哐哐哐”,三井晃着脚踹哈雷的排气管。
  铁男让他住手,三井消停了大概五分钟,然后金属的噪音又一次回荡在夜空里,“哐哐哐”。
  铁男猛地把机车一歪,想把三井摔下来。
  红黑色的蜗牛吱吱嘎嘎爬在公路上。太阳出现在地平线左右的高度,从底下的世界带来光芒。
  三井要过铁男的护目镜戴在脸上。他侧过头,黑色的护目镜上印上了两轮太阳。
  三井说以后铁男不仅要送他安全帽,还要送护目镜和手套。
  铁男没说话,推车太久他已经累了,这小子真烦。
  如果现在铁男回过身去,堵住那个罗嗦小鬼的嘴巴,三井大概不会再皱紧眉头。飙车的狂风已经把铁男身上的烟味吹散了不少,他还踩进了海水里,现在他身上应该是海风腥咸的味道。
  不过铁男没这么做,他仍然推着那辆重型机车,车轮碾过路面压下一道谁都不会发现的痕。
  那就只是个转瞬淹没在脑海里的念头,一个想回头的瞬间。
  三井透过护目镜,看见铁男的长发像野马的尾巴扫过后背。
  他们仍然继续聊天。
  朝阳把蜗牛红黑色的壳照的发亮。
  三井饿了,话题转移到今天的午饭,他说他要吃顿好的。
  然后三井条件反射摸了摸嘴里缺失门牙的地方。
  铁男让三井自己解决,他新接了个活,得去准备准备。
  再想点子给我弄几张处方单。铁男对三井说。
  过几天帮我去打群架,要把门牙找回来,扔到屋顶上。三井晃着脚仰着头,望着逐渐变亮的天。
  铁男说好。
  三井说没问题。
  接下来的故事似乎没有继续叙述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