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繁永

2、书生

　　昏昏沉沉，飘飘渺渺，小狐狸觉得自己如同浮于一片深蓝色的大海，底下有一股力气温柔托住，才不致于沉下去，但随波起伏，头都摇晕了，不禁用力挣扎，想要游动起来。

　　手一动，没碰到海水，却碰到了硬邦邦的木板。

　　小狐狸一惊，睁开眼，顿觉光线刺眼，下意识抬头去遮，这下更是吓了一大跳，自己抬起的，分明是个毛茸茸的爪子。小狐狸一下跳起来，绕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不甘心，又反向一转，这才确认了事实：自己打回原形了。

　　“噗嗤！”小狐狸犹在震惊中，又被突然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人，逆光看不清楚样子，约莫是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模样，穿一身半旧的灰色棉袍，手里提了个箱子。

　　莫名其妙打回原形，又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门口还被陌生人堵住了，这一吓非同小可，小狐狸身子一矮，几乎是在看清楚周边环境的同时，猛地弹起，便往半掩的窗户撞去，不期然眼前一黑，随即摔进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一股辛辣的草药香味直钻进鼻子底下去。

　　原来那书生早已两步上前，将门边搁着的一个装了草药的篓子往窗下一兜，便把小狐狸稳稳兜住了。

　　看到小狐狸躺在药草堆里面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书生“咦”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掉了大半的心血出去都没死，这会子却来跟我装死了。”

　　书生一边说一边回屋，把篓子放在桌上。小狐狸心里面无数疑问，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听那书生说：“看来是吓到你了。”语气犹带笑意。听声音，那书生似是边说边离开了桌前。

　　小狐狸一动，马上压得身下的草药沙沙作响，书生似是并未听闻，手里窸窸窣窣收拾着箱子。也许是收拾箱子的声音盖住了，小狐狸在药篓的缝隙里飞快地看着周围环境，估算着逃跑的路线，但方才那书生看似随意一兜，速度惊人，实在身手了得。小狐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马上行动。

　　那书生又道：“昨晚你自己在树上掉下来，差点砸不死我，我还以为是只饿晕了头的小狐狸，但细看你法力，却像是练成人形了的，只不知如何只剩了小半的心血，气不御血，自然又打回原形了。我只是好奇，你似无受伤，不是外力所迫，是如何能把深藏在五内之中的心血都掉了出去的？”

　　小狐狸又看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脑海中乱糟糟的画面扫过，一帧一帧倒是慢慢想起来了，原来自己从莫府逃出去以后，渐渐感到体力不济，一心往人烟稀少之处出去，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屋檐、树冠间跳跃，突然身子一轻，速度快了几分，没跳几步，便终于挺不住在一棵高树上软了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必那身子一轻的瞬间，已是打回原形，然后就掉了下来。

　　小狐狸仍在恍惚，又听那书生走近，立马又躺回草堆中闭目装死。

　　那书生也不揭穿，带着几分好笑：“你不必害怕，我无伤你之意，你的伤挺重，先吃两天玉盏草，等气脉稳住了，便多吃兔尾绒可补心血。我看你法力似很是纯净，相信复原的速度也比旁人快些，只是再要炼成人形，却是要费些功夫了。”顿一顿，又说：”你若真的害怕，也可以随时离开，玉盏草和兔尾绒都是山间随处可得之物，你自去寻来吃了便是。这碗红烧肉，也送你吃了。“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小狐狸此时心里已是定了几分，这书生一眼便看穿自己，又身手敏捷，定是修炼之人，法力高深，自己昏迷许久，要对自己不利早就动手了。何况此刻身上虽然仍有几分虚软，但能感觉一股清气守住五内，便是方才昏迷中温柔托住自己的一股力量，定是那书生所言的玉盏草的药效了。

　　再说自己法力微弱，心血尽失，更是无甚可图谋之处，却处处防着那书生，倒要叫他小看了。小狐狸灿灿地便从药篓子里爬出来，却见屋里空无一人，桌上一碗红烧肉，腹中饥饿，便老实不客气地埋头吃起来。

　　镇上炊烟袅袅之时，书生依旧背了药箱回来，一进小院便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夕阳影里一团金黄在自家灶台旁边的晒筐上跳动，不是小狐狸却又是谁，小狐狸跳得正欢，所以人走近了才听见脚步声，身形一僵便不动了。一人一狐对望片刻，书生抿了抿嘴角，把笑意压下去，转头去看晒架上多出的两个晒筐，里面是早上新采回来的药材，均按分类堆好，又回头看小狐狸脚下的铜决子，晒干后去掉外壳，正是元药典记载的做法。

　　书生眉毛一挑：“你懂医？”

　　小狐狸摇摇脑袋。

　　”你懂药？“

　　小狐狸迟疑点了点头。

　　”这当是谢谢我？“

　　小狐狸爽快地点了点头。

　　书生没说什么，点点头便进屋去了。小狐狸又沙沙沙沙地继续踏着它的铜决子，一边疑惑，不知为什么，书生回来以后，眼里都是暖意，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晚饭时，除了两碟小菜和自己的碗筷，还在桌上多摆了一个大盘子，依旧是一碗红烧肉。小狐狸也没见外，轻盈地跳上桌子，认真吃起来。一人一狐，倒也和谐。吃罢晚饭，书生取了一小束玉盏草让小狐狸服了，又教她一段口诀。小狐狸生于山野，也无师傅教导，全凭一股先天的灵气，加上些许机缘巧合，修炼成人，是也从未听过修炼的口诀，但这口诀简明便捷，书生又稍作讲解，小狐狸略略一学便懂了，当晚便潜心修炼起来。

　　如是这般，书生每日背了药箱出去，饭时便回，有时教小狐狸几段口诀。小狐狸每日在小院里修炼，也帮书生料理草药，只有时夜里出去一趟，也定在天明之前回来。

　　这一日清晨，书生打发了早饭，却没有同往日一样出去，而是在桌前喝茶闲坐。小狐狸虽觉有点奇怪，也依旧窝在偏厢中自己的褥子上修炼。书生教的口诀，每每练起来，都觉得一股淡淡的甘甜从心里泛起，如日出而破薄雾般，渐渐明亮，小狐狸心中欢喜，也不论这心血是否渐渐复原了，只想一直练下去。这日修炼时，心下似有所感，仿佛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小狐狸沉密心神，憋足了力气在那一点上。

　　偏在此时，周围空气为之一肃，小狐狸感觉如同有一股威压罩地而来，唬得她浑身一抖，差点跳起来，猛地便醒了。

　　却听见院子里，一把浑厚的声音笑道：“哈哈哈，想不到老弟你却躲在这小镇之中，让某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