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命》风之歌月之歌

12、同盟

　　第十二章同盟
　　到第二天上午，戴夏的酒劲还没过。她出门来，拍拍疼痛的脑壳，问魏毅，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醉得一塌糊涂，吵着闹着要和公子职称兄道弟，然后抱在一起。”
　　这话要是出渔嘴里出来，十之八九是促狭她的鬼话。但是如果从魏毅口中出来……
　　“你确信是和公子职？”戴夏试探地问，心想发酒疯也应该抱你才对。魏毅的脸果然刷一下红了，戴夏暗笑，佩服自己喝醉了也能把得住方向。她又问另一个，“你确信是称兄道弟不是兄妹？”
　　“这个没错！后来你一头砸在桌案上睡着了，没什么过份的话！”
　　“然后……你拿着剑等在我门口做什么？”
　　魏毅穿得整洁精神，手持长剑出尘。魏毅适合这样简简单单的打扮，他剑眉星目，一头短发，脊梁挺拔，不用言语就有骨子里的正气出来。戴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想，刺客哪有生成这样的。这个人要是个将军，倒是天生就有大义凛然的感召力。
　　“你忘了？昨天你约了赵国公子！”
　　对！戴夏拍拍脑袋，看来以后不能喝酒，变笨又失忆。

　　赵公子所约之地就是醉仙楼。这次是醉仙楼前楼三楼的一个雅间，是真正会客饮酒的地方。
　　在小斯的指引下，戴夏、魏毅、公子职三人步上三楼。瘦小的戴夏走在最前面，后面一左一右两位仪表堂堂的高个帅哥。戴夏长那么大好没有这么威风过，心里暗暗欣喜。
　　快进房间，戴夏察觉到不妥，转身将公子职推上前两步，然后自己与魏毅并排站在他身后。
　　侍者推门请他们进去，雅间很大，显得有些空旷，只在中间的地方放着一只青铜香炉。香炉的图腾有些奇怪，仔细去看，竟然是一匹长着双翼的马。
　　赵国临近草原，常年与戎狄交战，时日长了，倒是对戎狄有别样的情感，十年之前赵王推行胡服骑射，实际上已经认可了戎狄在某些方面强于华夏。
　　除了香炉，最咋眼的就是雅间正中央的一方竹帘。
　　竹帘将宾客两方隔开，赵国公子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倒也方便了戴夏，省得碰上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眼就能看穿她身为女子的真面目。

　　作为宾客，公子职带着众人行礼坐下。双方寒暄了几句，然后气氛就冷下来。仿佛谁都不想主动说下去。
　　公子职回头看看戴夏，人是她要求见的，怎么见了又不说话？
　　戴夏心里自有盘算。她以前做事之前总是尽量知己知彼，唯独这次，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头。现在唯一确定的只有对方是赵国人。
　　她要审定对方的虚实，才能制定策略。所以要尽量让对方多说话，说得越多信息越多。师父说得好：审定有无，与其虚实，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
　　有那么片刻的冷场，对方毕竟是东家，绷不住面子，轻笑道：“哪位是戴夏先生？”
　　“在下是！”
　　“我尝闻鬼谷先生有位小弟子在齐国为卿，这么说来出渔还是先生的师弟？”
　　瞧瞧说得多亲切，这个家伙识得出渔，而且关系还不一般。戴夏从未听出渔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现在也没时间深究了。
　　一个赵人，周游列国，其目不会像刺客们为了钱，也不会单纯向着韩王。戴夏心里有数了。
　　“先生找我何事？”
　　“大人答应过我家公子，说服韩王，并赠车马护卫，送我家公子回燕。”
　　“哦，我说的可是能赢得赌局，而且只说卖给公子车和人，并未说赠予啊！”
　　“大人说什么是胜？作为赌注的国玺还在我家公子手里，我的赌资包括我自己都成了公子的，我家公子是不是这场赌局的赢家呢？”
　　戴夏言之凿凿，对方一下子停住了。片刻后，竹帘对面又传来声音说：“真是伶牙俐齿，鬼谷先生重捭阖之术，最善说服，他的弟子果然很厉害。”他顿了顿又说，“这么说来，我也不能太吝啬，出了新郑城的东门，我已经为公子职准备了十辆伞车百名护卫，这些人能送公子回燕国。就是不知公子职能以什么价格购买。”
　　戴夏有珍珠，她正要说什么，公子职伸手拦住她，然后说：“职不名一文，但有燕国之国运。若有来日，燕赵盟邦，赵国攻打中山之时，燕为赵除他国之患。”
　　“哦，空口许诺，谁人不会？”
　　“大人，我们不要护卫，只要一辆车子两匹马。待我家公子回国，事不成无大人之过，事成便是赵国鼎力相助之果。”戴夏帮公子职回答，“以小本钱，做大生意，以大人之气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
　　对方笑了：“好，这个赠予你们，韩王那里，我去走走，想来他会卖我一个面子。只是……那些刺客，你们要自己对付了。我与子之没什么交情，没法给你们说情啊。”
　　公子职不知所措，这几天被刺客追杀，血腥的场面深入骨髓。戴夏倒是不慌不忙，坦然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戴夏在进醉仙楼时找小二四处放话，说是赵国公子要见我家公子，并要护我家公子安危。赵国骑兵闻名天下，战力为诸侯翘楚。敢暗害我家公子的，便是犯赵王天威，犯天威者誓死必诛！”
　　这番话精彩，公子职和魏毅简直要鼓掌叫好。
　　没等对方应答，戴夏又说：“醉仙楼是韩国的消息海，来往之人非富即贵，也有各国士子，更何况刺客就埋伏在内。我想现在他们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刺客为子之杀公子职，不过为财，如今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凭谁都不会做这亏本生意。”
　　“你是在要挟我！”对方声音里有明显的怒气。
　　“不不，大人您到韩国寻我家公子，本就抱着护我家公子的意思。之前不确定是否帮我家公子，只是对我家公子没有信心。如今我家公子乘逆流而能搏击，遇死境而能从容，这些，当能使您对我家公子有信心了。况且，现在，我们要的不过一辆车，两匹马，而已。”
　　谈得拢谈不拢就在这么一击，公子职很担心，不停地去看戴夏，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只听得竹帘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公子职才安下心来。
　　“果然厉害！戴夏，我答应你。话说回来，我不是相信公子职，而是相信你。”对方停了，像是在喝水，又像是在想什么。就那么一下，他继续说，“戴夏，你随我走如何？高官厚禄少不了你，如果你要实践纵横之术，我还可以许你个秦国的臣工。”
　　这话吓到不少人。
　　公子职一个不稳，手上的水杯掉到竹垫上。魏毅侧目去看戴夏。戴夏拍拍袖子站起来，向竹帘行了个告别礼道：“多谢大人错爱，夏，有气节！”

　　这个告别漂亮，魏毅追出门去。公子职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下来，站起来向竹帘告别。

　　当天下午，四个人在新郑街头采购物品的时候，魏毅赞戴夏回答得相当帅气。戴夏笑道：“你说竹帘君？”得，爱给人起外号，这师姐弟一个德性。
　　“竹帘君那个人，不好惹啊，知道我们鬼谷门游说天下就为了纵横捭阖，所以投其所好许个秦臣。谁知道他是不是试探我呢？说不定我一答应他，他立马说我朝秦暮楚，不可信任，然后我们都出不了这新郑城。倒是你……”戴夏转过身，指责走在身后的公子职，“水杯拿稳点不行吗？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再说了，为人君者不可轻易向人表露心迹，你还得多多修养。”
　　“职一定改过自新，多谢先生教诲。”公子职一本正经地行个礼，戴夏顿时觉得无趣了，转身向前走。刚好前面的小摊在卖糖人，她图新鲜，上去看。糖人第一排是小动物，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戴夏看上一只小猪，准备掏钱买。这时一只手伸上来，取了她看上的小猪，道：“这个做得最好！”竟然是公子职，他又选了个糖人递给魏毅和素姬，然后在自己身上摸钱，摸了全身上下，一无所得。想来这家伙以为自己还金玉满身，竟突然忘了已经食不果腹有一段时日了。
　　戴夏连忙取钱付给小贩，公子职稍有窘迫，笑道：“这几天事情太多，恍如隔世，职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
　　这是戴夏第一次看到公子职的笑容，不得不说，非常漂亮，就如一抹春水从他上扬的唇角漾开，清清凉凉的，再映上落日余晖，更有点金色晴川的别样味道。
　　这么个人物，要是不好好调教，得是个祸国殃民的货色。

　　戴夏神飞千里，舔着糖人一边走，一边出神。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个样子没有一点策士的睿智威严。
　　公子职走在旁边不时看她几眼，忍不住笑。这位刚才还威风凛凛义正言辞的先生，此刻露出小儿天真可爱模样，走在他旁边倒像是一个受他照顾的弟弟。
　　公子职心生感概，抬眼看去：魏毅正在买干粮，素姬帮他包起来。虽然夕阳西落，新郑的街道依然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不时传来，来去匆匆的百姓擦肩而过。这是多么平凡美满的时刻，没有刺客，没有威逼，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的噩耗。这是他住了十年的城市，直到就要离开的这一刻，他才认真去看，去感受。
　　“怎么，伤感了？还是怕前途多舛啊？”戴夏的魂魄飞回来了，问他。
　　公子职摇摇头，说：“我还有什么怕的，再差的情况都遇到了……”说着他突然笑起来。
　　戴夏嘴一撇，心想：这人真奇怪，说自己悲摧的人生竟然还能笑起来。
　　戴夏吃着糖人，看他要说什么。他侧过脸看向戴夏，很仔细，看到戴夏眼睛里。
　　戴夏一愣，糖人都快掉出嘴巴了。
　　“那个……我没有龙阳之好，不如我来撮合你和素姬？”
　　糖人真的掉下来了，戴夏没接住，一下掉到地上，沾满了灰。
　　什么跟什么啊？难道说，昨天晚上她喝醉后真的抱了公子职？难道说，魏毅和公子职都被她抱了？！
　　公子职在笑，戴夏的脑子脱了线，只觉得一群乌鸦从自己眼前飞过。

作者有话说

　　似乎有必要说说春秋战国时期的姓氏问题：大抵来说庶民没有姓氏，贵族的姓氏表明了血统及氏族的分支。在春秋战国时期姓和氏是分开的。
姓（都为女字旁）延续自母系氏族社会，表明血统和传承，例如秦国的赢、齐国的姜、周天子的姬。姓一般不在男子称呼中出现，只在女子名之后出现，表面她的血统，这也是为联姻方便吧。如孟姜、季姜、庄姬、素姬、华嬴。这里面的姜、姬、赢其实是姓。从姓上面可以看出女子的出身。例如姬，来自于周天子王室或分封往各地的直系王族。燕国就是直系王族，燕国的贵族女子就应该是某姬。素姬的名字由此而来。
春秋战国的男子用氏称呼，氏表明的是部落和血统的分支。秦国和赵国都是赢姓赵氏，王室的男子全名应该是赵某而不是赢某。在列国中也有以地域来冠以氏的，例如魏毅、卫鞅、商鞅。魏毅从名字就可知他来自魏国，或者祖上在魏国。卫鞅是卫国的王族，灭国以后流落他国，后来在秦国被封商地为商君，因此有了商鞅的称呼。男子的姓氏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身份地位。诸侯家的儿子自然就是公子，公子职、公子平、公子则，就是这么来的。有些公子当上王，常会冠以国号在前，假设公子职当上燕王，就可以叫他燕王职或者燕职。秦始皇的父亲，就叫秦异人。王族的孙子辈，就叫公孙。商鞅在卫国就有一个名字表明了他的身份——公孙鞅。还有公叔，自然就是王的父辈了。氏还有官职的这里不一一详解。
先秦时期的姓氏与现在的差别很大。秦朝之前漫长的奴隶社会时期社会阶层分明结构稳定，使得血统氏族和社会阶层标识分明的姓氏制度得以生存和发展。秦朝以后社会动荡，各阶层之间的交流增大，姓氏逐渐合一，就发展为我们现在的姓氏了。
这些是我翻阅资料和研究论文得来的结论。然而在现在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常会发现令人无语的人物名称，例如前段时日播放的历史剧将秦王驷叫做赢驷，他的姐姐叫赢姜。先不说赢驷，光是赢姜就够雷人了。赢是秦国王族，而姜是齐国王族，这两个字在一起就算了，而且赢在前姜在后，按照语法，这个女人就不该是秦国人，而是齐国人了。不过，既成事实的东西也有它的道理，例如为何世人称呼秦始皇为嬴政而鲜有称赵政的，这个我还没有参透，只揣测以为是后人的误解延续成自然。
另外，说一下本文里姓名的设计。人物都是按照战国惯例来设计姓名。当然有些人有原型的就沿用原型的名字了。例如公子职、秦王驷、赵王雍。魏毅的原型为乐毅，但此人的性格和命运与乐毅大不相同，我给他全新的名字和新的人生。戴夏的名字特别。作为王族女子，她不应该和他父亲用“戴”氏，但是他父亲没给她入族谱，并将他当做男孩养，因此给她男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