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碧》静姝若水

5、断桥未断寸肠断

　　我对珍姑姑说，让她帮我把客房收拾一下，珍姑姑是旧时人家出来的老丫鬟，对纳妾一事从不抱有异议，有时候甚至还会跟我讲为人妻妾的要领，听得我恨不得把耳朵捂上。姑姑听到我这么说以后很是惊讶，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讲当丈夫情绪不佳时，妻妾应当温柔劝解之类云云。我听不下去找入画求救，入画笑着把珍姑姑送回房间休息，然后拉着我轻声说：“姑娘虽然与督军没有特殊关系，只是，这表面功夫有时候比底下功夫更重要，底下人虽不知姑娘和督军的关系，只是，姑娘今天和督军一起去了生日聚会，这可是他们真真的看在眼里的，这会子督军情绪不好关在屋子里，你倒没事人似的换了一间屋子去休息，这要是传出去，轻了，督军会被嘲笑管不住自家小妾，重了，姑娘的身份可是暴露了，姑娘还是自己好生掂量吧。”
　　我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琴交给了入画，然后小跑着上了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愿今晚我这条小鱼别死得体无完肤就好。我推开门，赫连珉坐在我的桌子后面，见我进来，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李副官让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
　　“就你那胆子，一听说我心情不好在这里发呆，你还不欢呼雀跃地换一间屋子？”
　　我有些尴尬，低声说：“哪有那么夸张，督军心情不好，还要揶揄我。”
　　“今晚情况不好，不能按原计划进行。”
　　“我知道了。”
　　他很疲倦地在躺椅上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发号指令：“唱一曲听听吧。”
　　“督军大人想听什么？”
　　“《白蛇传》，什么曲儿都可以。”
　　我后退半步拜了个架势，轻吟道：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是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作对头，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不由我啊又是心酸又是愁，难道他已遭法海害，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继续，别停。”他平静地下令，而我也平静地执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我面前，我内心怕的发抖，表面上却依旧沉静地吟着小曲，姐姐告诉我，表演的时候，绝对不能被他人情绪所左右。忽地，他嗤笑一声：“染青，你心里明明很怕我，为什么还要装得一点都不怕，你明明一点都不想跟我来江北，来的路上你逃跑的机会大得很，为什么还要跟我北上？就算是现在，你明明一点都不想上来看我，为什么还要上来？”
　　我停下正在唱的《声声慢》，若无其事地问：“督军大人不想听曲了？”
　　“回答我。”
　　“很简单，我心里怕你，但是我没必要让你知道，因为没有谁会把自己的棋子生死惧怕当回事，我没必要自取其辱，我不想跟你来江北，但是我必须跟你过来，因为我不想留在秦淮河当歌女，而且，就算我不想跟你过来，我能阻止你吗？路上逃跑？我人生地不熟，最后的下场依旧是被人贩子卖入青楼，至于现在上来看你，完全是演戏，为了让别人知道你和我非常恩爱。督军大人，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赫连珉忽地伸出手将我拉到他面前，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望了我几眼，松开了手，转过身去，语气添上了一丝哀怨：“对不起，你还那么小，但是，必须是你……只能是你，能助我完成的，只能是你……”
　　我静默道：“督军大人救了我一条命，使我免于恩客的磨难，从这一点来说，我感激你，至于督军大人后来威胁我要我为你卖命，我就全看做扯平，我只与你夺得江北，事成之后，劳烦督军大人将我送去最遥远的地方，或者，给个痛快。”
　　“在你眼里我是那么无情？”
　　“我无权评论督军。”我笑道，“督军大人，戏演的差不多了，你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府呢？”
　　赫连珉站起来打开了门，一句话都不说地走了下去。
　　而我，始终都不知道，今晚究竟出了什么事令他低迷。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几天，这一天放学时，祝青瑶又跑了过来找我，她自从那一日我为她生日弹曲献唱后，愈发地爱和我凑一块，她拿着两张戏票拉着我说：“冉卿，来嘛，我让姐姐帮我弄到的票呢，赵老板的戏，人间能得几回闻呢。”
　　我笑笑：“我这人从小长在南边，自小爱听江南丝竹，你来给我这锣鼓喧天的京戏，我还真没多大兴趣呢，不如请别的同学陪你吧？”
　　“冉卿！不要这样嘛，我好不容易把我哥哥说服了一起来送我们呢！”
　　祝青池，我脑海中迅速闪过那个温文儒雅的脸庞，那一日聚会，我对他的印象不多。只听人说祝青池是祝老爷早年在江南惹下的风流后果，原先是不入族谱，只是这二少爷天资聪颖，长袖善舞，祝老爷见过一面后便喜欢得不得了，他认祖归宗成了祝家二少爷。祝家的人果然不简单，我看着祝青瑶那纯真的眼神，这或许是祝家血脉中最纯真的一脉，不忍拒绝，便答应了她。
　　祝青池放学后开着车子在校门口等我们，祝青瑶看见了，远远地开始呼唤：“二哥！”祝青池温柔一笑，下车来帮青瑶拿书包，同时也不忘替我接过包放在车子后座，他礼貌地对我说：“何小姐你好！”
　　“二少爷！”我也点头作为回礼。
　　“不用这么叫我，你是瑶瑶的朋友，瑶瑶怎么喊我，你也一样喊吧。”
　　“那怎么可以，你是大户人家，这可不能乱叫。”
　　“啊哈！我从不介意别人怎么叫我，你喊的那么尊敬，我还不好意思呢。”他大笑，“来来，上车上车。”
　　我和青瑶坐在后面，青瑶原本想坐在副驾驶上。祝青池道：“别胡闹，难不成让冉卿小姐一个人和我坐后面？”
　　青瑶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拉着我坐到了后面。剧场并不远，车子很快就到了，我们三人走进厢房，小厮上了茶水后，青瑶见楼下有戏子在踏台准备，很兴奋地想要下去看，我退说懒，便留在了上面，楼上只剩下我和祝青池，祝青池替我倒了一杯水，淡淡道：“何小姐，哦不，染青小姐……”
　　我接过杯子的手猛地一颤。
　　“我以前，是在金陵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青瑶现在不在，有什么话，我们说，告诉我你接近我妹妹的目的……”
　　我镇定自若道：“二少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秦淮八艳，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前两年我听过秦淮八艳的歌舞，很是震惊，八个姑娘里，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琴技歌喉被称作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那个姑娘，就叫染青。”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说实话，我也听说过那位染青姑娘，可是二少爷，我们只是偶然重名，为何如此较真呢？何况都是学琴的，染青姑娘的琴技我也是十分佩服，我比不过她。”我笑得很自然，心里却慌得如同擂鼓。
　　我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却不小心将杯子滑了出去，就在被子砰然坠地之时，楼下传来了祝青瑶的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