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采絮 ...
-
品娘牵着珑儿不顾四周寨子里妇人投来的眼光,各户男人都出了寨,没有男人的身影,寨子里异常安静,妇人中有担心汉子安危的聚在一起,边做家拾,边有一搭无一搭说话,有时说道兴头,大着嗓子笑两句。品娘加紧步子,也顾不得投在身上的各色眼睛,只盼少听点闲言碎语,间或一两句嘲讽酸言传入耳,也只做得不见。
待走得满头大汗,芦苇荡已在眼前。
只见青黄色的芦杆上白茫茫一片,风吹过,白絮飘摇离得棒子,上天入地,倒像飘鹅毛大雪般。品娘嘱咐珑儿不许乱走,吓唬道:“娘可不骗珑儿,这里老虎这么大个,老虎啊,看到娘不在,保准把你吞去。”
珑儿看着母亲,也不做声,就挨着品娘,品娘摸摸珑儿的头,解下布袋,拿布袋两头的绳子,系在腰后,布袋垂在腰前,便于放芦絮。
珑儿在袖子里掏鼓一会,拿出钱袋大小的袋子,袋子是由品娘昨晚做布袋剩的角料密密缝补成,袋口也如出一撤的缝了两根袋子,珑儿把小布袋给娘,品娘看着手中的布袋,眼见上边有一正中小块布是小家伙昨绣的狗尾巴,不由笑道:“我们珑儿可真聪明,知道娘要来劳作,自己也做袋子帮娘,告诉娘是何时缝的布袋,小精怪,肯定是娘做饭的那会子缝的。娘还奇怪,怎么剩的料子就是想不起放哪了。”说完亲亲女儿小脸蛋,珑儿两眼弯弯。
品娘笑着把小布袋的绳子系在女儿的脖子上,正好吊在胸前。珑儿摸摸胸前的小布袋,要去追的漫天飞舞的飘絮,品娘忙拉住,斥道:“娘才怎么说的,这里老虎多着呢,把你这小孩家家的叼走,哪里找你哭的地方去!”说的珑儿低了脑袋,憋着嘴。
芦苇荡大到不说,最要紧的是在眼睛看不到的暗处,藏着大大小小的泥沼,踩到脏了鞋与衣服,倒是小事,就怕弄湿身子,在这渐寒气节了,最是容易生寒,万一招了伤寒,可如何是好。更怕的是大泥沼,人一不留心,被泥吞没也不是没有。
寨子里的人多数是忌讳湖山荡的,寨里的小子丫头们都被家里的大人警告,此处去不得。虽珑儿素来安静,最是听话不瞎跑的,可到了这般境地,你叫品娘如何不操心害怕。此时,待看到芦苇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泽,更有水泽处,咕噜冒着水饱,品娘倒是万分后悔带珑儿来此,却也不放心让她独自呆在家。
品娘拉着珑儿往上的土埂上去,看离芦苇荡远远的,才放了半个心下来,对低着脑袋的珑儿道:“且呆在此处,不准离了这地,呆会娘下去了,你万不可跟来了,娘给你画一个大圈,你就呆在圈子里。”品娘盯着珑儿的眼睛,看眼睛没有眨,才放下心。
拾起脚边的干木枝,围着珑儿画了一个大圈,扶着珑儿坐在当中,自己才向下走去。
品娘随手折了一根芦苇杆,费了些许力气,拿此向前探一步,遂走一步,接近一簇芦苇处,那芦苇高出人一截,放下探路的芦苇杆,左手把一根芦苇杆折弯向自己,待另一只手摸到白絮棒,放下左手,从布袋里摸出剪刀,从白絮棒底部剪去,很是使了一把劲儿,才剪下去。剪完这一个,又如是剪下一个,如此这般,眼看日头见盛,虽是接近十月份的日光,在日头下晾两个钟头,人也会吃不消。
且如往深处走,芦苇如屏障一般,密密实实,人在里头,有胸闷气短之感,品娘大汗淋漓,满面潮红不止,把手中的芦苇絮棒扯下来,停做休息,一想到珑儿如何,实担心有不妥之处,可恨满眼尽是芦苇,哪里还看得到女儿。再看袋中已圆鼓鼓,还剩约三寸就满,也不停息,决计一鼓作气,装完一整袋就出去。
且说珑儿待母亲走后,倒也乖觉,并不曾走出圈子,却也没闲着。芦苇絮结的正旺,连日里除了刮风并不曾降雨,白絮飘的正是自在。但见埂上堆积了不少,珑儿此刻坐的地上就堆一层白絮,坐在此处倒也舒服。珑儿一手撑开袋口,一手挑着干净的絮花,放进袋中,先是坐着捡前方的的絮,捡干净眼前方的,把屁股移一个边,继续捡眼前方,待一圈下来,就剩屁股下的絮还坐着,一圈都净溜溜的。这下珑儿倒是站起来,半蹲着,也不敢坐在地上弄脏衣服,挑拣被屁股压扁了的絮子,把圈子里絮都装完后了,低头发现袋子里还有未满处。
珑儿眨着眼珠,望向圈外,白絮在日光下闪着光芒,珑儿把脚挨近母亲画的圈,蹲下小身子,拿小手去够圈外的白絮,有够不着的,就趴着身子去够,珑儿干得起劲,脚没离开母亲画的圈子,身子却挺在外,也不算违了母意。
品娘剪下最后的一根芦苇棒,放置在袋口,布袋子装的满扑扑,再是不能容下一个。袋子直往要下坠,勒得品娘腰口疼得慌,她把剪刀插入絮棒里,解下腰后的带子,带解下放置在地,品娘总算松了口气,揉揉腰,用袖口拂去脸上的汗珠,也不待气平,拖着布带往回走,紧赶慢赶,总算出了芦苇丛,拿眼睛去看珑儿,却见珑儿撅着屁股,除了脚还在所画的圈子里,身子倒是都出了圈,一手撑在地,一手把絮花捡向垂挂到地上的布袋里,这摸样,看在品娘眼里要好笑有多好笑,也不做声,放下袋子先踹口气,倒是珑儿似有所察,扭头看到湿湿的头发紧贴着脸的母亲,顿了顿,扭头干自己的,直到袋子鼓鼓的,一直鼓到袋口,珑儿爬回圈子了,巴巴地站着,两手拢了拢合不上口的袋子。
品娘已走到跟前,把女儿拉出圈外,看着不知是被晒着还是累着红扑扑的脸蛋,叹道:“真是个呆子!”珑儿看了母亲一眼,也不言语,只摸自己的袋口。品娘怕撑得满的小布袋勒得她脖子疼,待要解下来,珑儿后退着却不让,品娘却是真怕布袋子勒坏了女儿的细嫩的脖子,布袋虽小,才巴掌大,却顶不住半响勒在脖子上。品娘制住珑儿,道:“乖,可别动,让娘看看,疼不疼,勒出红痕了没?”珑儿歪着脖子,品娘发现并无红印,才放下心,“给你摘下,娘给你拿着可好?”珑儿半垂着眼睛,两只沾了灰的手托着布袋子。品娘见此,也倒罢,遂也不提解布袋的话,只问道:“来了一晌午,肚子必是饿了,回去了娘做吃的去。”见珑儿抬起头,便牵着她家去。
寨子各户炊烟阵阵,各色菜香随风吹入鼻里,引得人更见饿。更有饭做好的妇人,吊着嗓门喊娃还家吃饭的,玩耍的孩童纷纷作乌烟散,各自奔向家,倒也热闹,只母女俩去无心去管着热闹,紧着步子往家赶。有孩童唱道:“木头笨,木头呆,吃口饭,哽了喉,也不说。木头笨,木头呆,喝口汤,烫了舌,也不呼!”
其他孩子见到不说话的珑儿,也纷纷跟着唱起来。母女俩也不恼,只做听不见,遇有跑到跟前,做鬼脸的大胆的孩童,品娘也不去撵他,珑儿更是仿若不见,那大胆孩童只觉无趣,大着嗓子唱着,跑远了。
母女俩个回了家,进屋关了门,放下布袋,打水净了身,品娘把珑儿放置在炕几上,随手拿了针线给珑儿玩耍,起身准备去做饭。
门外李寡妇喊道:“品娘大妹子,可在家”
品娘把门栓拿下,开了门,回到:“在家,李姐姐可有事?”李寡妇进了屋,品娘欲关门,李寡妇拉住,拿眼瞧着品娘,道:“大白日的,关门作甚,也不嫌闭的慌,寨子里可从不兴关门,哪户几斤几两,谁不门门清。外头人道我们是贼,这贼还有贼的规矩呢,万不会贼到自己家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品娘也不关门,拉李寡妇坐在炕几上,把珑儿抱到一旁,道:“李姐姐说哪里的话,可不是说笑哩,我母女素来喜静,早过惯了关起门来过日子,李姐姐与我住了几年,哪有不知道我的。”
李寡妇道:“你也别怪我多嘴,你来寨子里也有几年了,若没记错,有五个年头,我记得你来的头一年,我当家没了。”
说道这,流了几滴泪,品娘正要拿手绢替她揩泪,一旁的珑儿伸过手,李寡妇随手接过布料,擦擦粗糙的脸,品娘眼尖,瞧见这哪是手绢,分明是平日里擦炕几的抹布,皱皱眉,斜了珑儿一眼,珑儿低着头,也不知瞧见没有。
品娘等李寡妇拭干净脸上的泪,赶紧从她手中抽去抹布,“倒是我的不是,招来你的伤痛,”
李寡妇都有些许不好意思,口内道:“可不就是你招的我,说来也是我俩的的缘分不是,我们都是孤寡人,你倒也罢,还有个女儿作伴,女儿虽”说到这,忙用手拦住嘴,见品娘脸上颜色未改,才放下手,讪讪地“终是强过我,我倒是一儿半女也没落着,老了也没个指靠。”
品娘听到这,猜到她是去三狗家受了委屈,到自己这诉诉苦,忙说,“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听说,三狗对你甚是孝顺。你老来不是有他看顾。”
三狗娘正是李寡妇嫡亲妹子,一共奶了三个娃,原先第三个娃乳名三狗还未出头,姐妹两就通气把他过继给李寡妇,这是李寡妇男人还在世时,两家就商定好的。可孩子还未落地,李寡妇男人就先没了,三狗娘担心李寡妇没生养过,不会看顾好孩子,也就自己养着,也说三狗是要认李寡妇做娘。李寡妇三五不时去看看三狗,穿的吃的送过去,对养儿也甚是大方。
李寡妇道:“再是看顾不到我头上来,他有亲爹有亲娘,我算他哪门子的娘,吃的喝的耍的没少给,只不是肚子里出的,什么都是瞎操心白忙活。”
品娘只当她是凭口抱怨,这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在门外听到她与别个妇人拉家常,就三狗家的事抱怨了几通,只隔日里就看到她拿着小孩爱吃的零嘴往三狗家去。
品娘也不深劝,只道:“李姐姐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做饭,在我这吃几口饭,莫嫌弃才好。”
李寡妇接口道:“不嫌弃不嫌弃,我一个人也懒怠做饭,就在你这吃也好,我妹子说,大当家夫人都夸你做的饭香哩”品娘忙谦让,连称不敢当。
品娘进后厨去,李寡妇屁股也要跟着进去,品娘拦住她:“厨房里窄得很,弄脏衣服倒不好。你且在外面等等。”
李寡妇听如此,也不上前,只道:“阿弥陀佛,说你这脏,整个寨子里怕是没人相信,谁不知你娘俩个最是爱干净,这屋子也收拾的齐整,罢了,我先回屋把豆子拿出来晒晒,你饭做好,在屋里喊我一声,我也是听得见的。”
品娘送李寡妇出门,待回过身,看到珑儿拿刚擦了李寡妇脸的抹布在擦炕,炕上沾了李寡妇身上的灰土。品娘上前拧着珑儿的脸,“原来你才是最爱干净的丫头!”
珑儿扭过脸,继续擦,待擦干净,爬到炕几上拖着腮边,做思考状,品娘待要说她两句,知她不会理会,也就罢了,进了后厨去忙活。
寨里每月初一拿劫来的银钱出山去采买,十五里发放口粮,盐油米面柴禾都按人口发,品娘只领得一人的,每次都要遭到二夫人朱瑛的白眼和嘲讽。幸而母女俩肚量小,也够管一个月的嚼头。
品娘揉了面,准备做面疙瘩,待面揉好,等面发酵的功夫,回头去看了眼女儿,见其仍歪着小脑袋,叹了口气仍进去忙活。不过一刻钟,锅里的水汽等着锅盖升腾起来,品娘知晓火候差不多了,面也熟了,添了一大碗外加两小碗,分别撒上葱花,端到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