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秦楼》王琦瑶

3、——山月

　　长空道：“你可知道如今天下局势如何？”
　　苏命安心中一凛，师父突然甩出这么个问题，恐怕不好，思忖下道：“如今天下三分，秦赵祁各自相安无事，但边境小国条件艰苦，中原土地肥沃，皆是狼子野心企图破坏三国和睦，于战乱中分一杯羹。但秦国力强大，独占江南宝地，虽当年以质子之计保三国安稳，恐不久矣。”
　　长空道：“很好，你可知为何昨日为师要你面壁思过？”
　　命安老实答道：“不知。”
　　“你生性好动，却心性随和，不与人争，遇事无疑虑，过于相信世人，况且多年来生活在山中，不知人事，为师恐怕你下山之后，难以保自身之安。”
　　下山！？命安脑袋轰的一声，虽然父亲早就说过他不是普通人，在山中修行一生，迟早是要去背负家族使命，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
　　“命安。”长空面上忧虑明显：“当年你父亲为你取这样的一个名字，并不是期望你能命中一世长安，而是惟愿你能保得一条性命而已。”
　　命安心中只念着如今便要离开师父的身边，回到人世里去，那么他以后，便不能时时见着他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初一十五也不是他最为期盼的日子了。所以，长空的话命安并没有放进心里去，他并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在他将来再也不想回来的重华殿，师父已经预言了他的结局。
　　苏命安缓缓跪在长空的面前，郑重的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谨记。”
　　“命安，昨日中书侍郎已经亲自来过了，交代你尽早起身上路，他在山下芙蓉镇等你。今日尚早，不如收拾上路罢。”说完竟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命安的肩膀。
　　原来大哥亲自来了，命安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见长空又转身面向那一副山水画，只好凝视他背影许久，才依依不舍转身出门。

　　回到房间，原来二师兄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衣物，命安心中又是一跳，没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吧。连忙奔过去，把自己的行装抱在怀里，噘着嘴道：“师兄你动我东西干嘛？”
　　夏南嘿嘿一笑：“小混蛋你要走了我来帮你收拾收拾东西你还怪我，又不是大姑娘，动你东西怎么了，我还动你呢！”说完便扑过来，命安早有准备，把手中包袱迎面给他摔去，衣物散了一地。
　　夏南住下手，惊叫一声：“你这个小混蛋！给你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又给弄乱了，我现在不管了啊，你自个收拾吧！”
　　命安翻了翻白眼，一脸不屑的表情向着他：“要你管，反正我就走了，以后都不麻烦你了。”说到此处两人心中俱一酸，再也说不下去，屋内突然笼罩着悲伤的气氛。
　　夏南立刻蹲下身去，把地上的衣物都拣在怀里，道：“那可好，想到以后再也不用为你背黑锅我心情倍儿高兴啊，你说你怎么不早走呢，害我受这么多的罪。咦？”夏南把一块长白布抓在手里，扬给命安看：“这玩意我刚刚收拾的时候就奇怪，你用它干嘛？擦脚？”
　　命安到底面皮厚，虽然一见夏南拿在手里刚刚伤离别的心情顿时没有了，还一股血气往上涌，但脸上却半点看不出来，一把抢过来折好：“你懂个什么，这是我沐浴之后用的，你这种糙人不明白。”
　　夏南道：“是是是，我是糙人，你日子过得细致，也不知道是谁，家务活都不会做，都是我帮他做了这么些年噢。”
　　命安脸上挂不住，不再说话，三两下草草收拾了，其余无法随身的物品皆放于木箱子内，待下山之后让大哥遣人来抬。
　　一切妥当之后命安随夏南一起往平日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王老爹一家去，王老爹一家四口都在青越山，做些杂务，一儿一女都已经十多岁，幼时长空教授弟子读书，他们也可以在旁学习。所以一直都很熟悉。
　　王老爹正在菜园子里侍弄，见命安和夏南来了，连忙出了院子，在水桶里洗了手，笑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听说命安昨日被先生罚了，夏南小子不是去劫命安出来然后你们一起逃命吧？”说完指指命安身上的包袱。
　　王老爹一向玩笑惯了，夏南忍不住也吃吃的笑起来。命安横他一眼：“他哪有那胆子。”
　　夏南笑而不语，这时本在搓麻绳的王大妈也迎出来：“这俩小子成天闯祸，长空先生也真是有那耐烦心，我啊这么多年给你求情也求了无数回。”
　　苏命安和夏南话也不说，只呆呆站着，王老爹看王大妈一眼，这才觉出不对，王老爹探头悄声道：“不会真惹祸了吧？怎么那么不省心呢？”
　　命安见王老爹着急，这才道：“不是，王老爹，王大妈，我要下山了，我家大哥昨日来寻我了。”
　　王老爹沉默半晌，才道：“下山，好啊，要回家了，命安爹娘都还健在吧，我去摘点新鲜瓜果，你带回去，孝敬孝敬爹娘。”
　　命安低声道：“娘早年去了，爹在上京做官，还有一个大哥，也在作官。”
　　“噢——”王老爹长叹一声，道：“你们先坐着，婆娘，去屋里找些山里挖的药材，给命安带上。”说完便去菜园里摘瓜果去了。
　　命安和夏南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望了望，不见成平和雀灵两兄妹，只好坐在院子里的草凳子上，像做错事了一般。
　　不一会，王老爹和王大妈已经把药材瓜果打整好，交予命安：“一路小心，外面不像青越山这般简单，人世太繁华了，命安你可不要迷了眼睛。”
　　命安重重点头，差点就要流出眼泪，他太容易被感动，太简单，所以师父才那样担心，从此后，他苏命安的天地是一番广阔的天地，不再是与师父在重华殿里讨论天下局势，纸上谈兵了。但他同样，要舍弃他曾经最珍爱的人和事，比如青越山，比如王老爹王大妈，比如月华台，比如夏南，比如云游去了的伯绾，比如，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