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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畅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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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刚开始,皇帝就带着阿哥和妃子们搬到畅春园去住了。他一年有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畅春园,比起干冷肃杀的紫禁城,有山有水的畅春园的确更适合人怡情养性。
园子里分着东、中、西三条路,沿着中路走,都是皇帝办理政务的场所,东路则是书阁和庙居多,西路是皇帝闲暇时取乐的地方。皇太子的无逸斋也在西路。园西出大西门为西花园,那边景色好,有几处湖泊,湖边上建的书屋和承露轩等都是年少皇子居住之所。
畅春园是皇家园林,但是建筑朴素,多为小式卷棚瓦顶建筑,不施彩绘。园墙为虎皮石砌筑,堆山则为土阜平冈,不用珍贵湖石。园内有大量明代遗留的古树,又种植着桃、杏、梅、玉兰各种花木,的确景色清幽。难怪皇帝一年要在这里住上三分之一的日子。
决定启程往畅春园去那天正是天高气爽,皇帝兴致很好,在慈宁花园摆着桌子,和儿女们一起喝茶聊天。我在一边装哑巴,只负责端茶递水。心思一直都聚集在“该怎么和八阿哥说清楚”上没有移开,所以根本也没有注意他们都说了什么。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见梁九功正在对面给我使眼色,我便本能的下跪谢恩。
只见皇帝只是挥挥手,道,
“罢了,看你这模样,再关怕是要憋出病来了。”他笑,似乎我抗旨不遵已是前尘往事,“回去准备准备,还是和玉璐玳一起去备养心殿和乾清宫的物什,这次东西杂,让梁九功带着你们。”
“奴才领旨,”我又转过头朝梁九功低头道,“劳烦梁公公了。”
皇帝大部分要搬去畅春园的东西都由他的贴身女官们去整理,玉璐玳是总调度,我只负责收拾一些特别的、不便奴才们看到的奏章文件。
桌子上的奏章摞的太高,我一把没抓好,不小心掉到地上两张。蹲下,小心翼翼的捡起,却见上面的朱批赫然写着,“若有再将太子拟比匪人者,速报与朕知。”
我看四周没人,大着胆子再翻开一点,却见密报上列举了太子的种种恶行,如何欺上瞒下,如何有恃无恐,事件巨细靡遗,让人难以质疑。
我惶恐的将那两份奏折摆到原来的位置,还没来得及看上呈人的名字,就听见门口有人叫我,
“瑭格格。”
我抬起头,却见是梁九功,
“梁公公,皇上身边的事儿忙完了?”我强装镇定。因为我知道我看到了不该看的。
“皇上命奴才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手的。”
“有玉姑娘在,你我都不必操心了。”
“是啊,”梁九功的视线环顾一周,最后实实落到我手中的那几份奏折上,轻声道,“格格若是已收拾好这些杂章,奴才便命人装箱了。”
我脑袋里还在回旋奏章中如何陈述太子的恶行恶状,便愣了一下,又忙道好。
我手上还是忙着收拾东西,心里却已开始翻转,皇帝既然没有表现出对皇太子的不满,那就证明他暂时不想动这步棋。他必须纵观整个朝堂的变化,才能顺势拿捏对太子的态度,也许一辈子就当作没有看到过这封奏章,也许不久之后就要借机发作于太子,甚至其他阿哥。
我该不该寻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皇太子?皇太子再怎样,对我这个妹妹还是好的。
“格格?”梁九功大概是见我兀自愣神,于是叫我。
“是。梁总管还有其他事?”我都不知道我的眼神居然还在那份奏折上没有拔下来。
“奴才没事,格格怎么在愣神儿?”
“没怎么……”我想了想,又道,“公公刚近皇上身边时,就已能得圣上信赖。这些年来,更是荣宠不衰。而瑭铮自小便在宫里长大,竟然还总是行差踏错。真是羞愧。”
“格格,”梁九功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那摞奏折,道,“奴才就是奴才,受君之恩,当忠君之事。其他的任何是非,都轮不到奴才去论。”
我点点头,
“多谢公公,瑭铮明白了。”
梁九功不再说话,端着奏折走出门去。
他说的多有道理。诺大的一个紫禁城,我虽地位不高,但也只受制于皇帝,这已经能充分说明,只有皇帝才是我的主子。只有他的命令,我必须听从、必须恪守。所以,照此说法,我不应该效忠于其他任何人事物,包括我的感情,我的本能,我的价值观。
畅春园的西园就像是一个小型动物园,我正坐在一片湿地旁边喂白鹤,这湿地被竹林包围,幽静的很。
我一直想找八阿哥说清楚那件事,但是最近刚搬到畅春园,大家都忙得很,没有机会,也就一搁再搁。
我看见春雪从大老远跑过来,便问她,
“是皇上那里有事找我吗?”
春雪摇摇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
“不是皇上。是皇太子!他在无逸斋和那些来议政的大臣们吵骂起来,已经摔了一屋子的东西,谁也劝不住!四爷怕这事捅到皇上那儿去,让我赶紧来找格格你,过去劝劝……”
没等她说完,我已往无逸斋方向跑去。
殿外奴才已经跪了一院子,谁也不敢出声,连抬头的也没有。我仔细一看,看到有几个三品以上的大员也跪在这当中,心中暗道不好,太子这回又要闯祸。我正好往屋里进,却听见里面太子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说呀!你们继续狡辩呀!丫的不是个个都铁齿铜牙吗?!怎么这会儿全成锯嘴葫芦了?对我这个当太子的,还有什么不满,都说出来!别给大人们都憋坏喽,胤礽我可担待不起!”
“这是怎么了?”我一边往里进,一边忙问太子身边服侍的太监。
“回格格,皇上今儿早晨把太子叫去训了一顿,回来之后正赶上各位大人来议事,主子他就、他就……”
“说!别含糊其辞!”
那太监却已经把自己的脸贴到地面上去了,我的春雪一副着急的样子,跟着在旁边解释道,
“所以他就寻了个由头,开始发作了!”
我进了屋子,正见高其倬等人还在地上跪着,身边碎茶杯碎花瓶什么都有。我想也没想,连忙上去扶,
“各位大人快起来,”我看了太子一眼,没等他发作,便道,“都忙了一上午,想必都没怎么吃东西,瑭铮在观澜榭备了一桌点心,都先去吃点儿垫垫,政事也不就急于这一时。”我回过头叫那俩丫头,“春雪冬蝉,快扶几位大人到观澜榭去坐。”
两个丫头领了命,我又打发了殿内剩下的仆人出去,并阖了门。
看着怒气未消的皇太子,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晓以大义。便叹口气,问,
“您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小妮子现在也学会跟我对着干了!”说着,又是冷哼一声。
“我若想和你对着干,大可继续喂我的鹤,由着你把事情闹大。何必这大热天的从西花园跑过来,跑出一身臭汗,还费力不讨好!”
皇太子回头看我一眼,见我额头布满汗珠,怒气稍稍平了下去,但还是板着脸不与我说话。
我继续装可怜,
“你瞧瞧我,从来也不问前面你们的政事,却没想好好儿的在园子做我的闺阁姑娘,却被拉来救火,还一身的狼狈,答应了那堆大人们的一桌子吃食,也不知道春雪冬蝉弄得成弄不成……你瞧瞧那些大人们,一个个膀大腰圆,我都不知该喂他们点什么,生怕把那官服给硬生生撑破喽!”
太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末了听我说完,看看我正拿着帕子擦汗,便板着张脸给我倒了一杯凉茶。
我大笑,
“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太子闻言面色终于缓和了许多,指着我骂道,
“混丫头!就属你一张嘴!”
我挑挑眉毛,权当听不见,
“今日又是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他不耐烦的挥着手,“朝政这东西嘛,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其实也不过就是与那来回的人处出来的!只是有些人,他们就看不清谁才是主子!就看不清究竟应该听谁的话!哼,”说到此,他的气又上来了,“活了这许多年,竟是连条狗也不会做了吗?!”
我想,你把那些自恃清高自命不凡的读书人视作是你的狗,你还难怪他们就是都不听你的了。
“太子,能到您这儿来议事的大员们,一个个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就算他们有再多做的不尽你意的地方,你也应该好好的诱导,而不是像训奴才一样骂人啊!”
“哼,在我眼里,他们还就是奴才!整个天下都是我的!这朝上朝下,江山万里,除了皇阿玛,其他的人都是我的奴才!我一个正主,要骂奴才打奴才,有什么错?何况、何况那帮子老狐狸,连奴才都不如!奴才还知道要逗主子开心、要听话,他们呢?就知道挖你的眼睛、抠你的鼻子!恨不得活生生吃了你才罢休!”
这话说的我一股强烈的不满和愤怒涌了上来,“这么说我在皇太子眼里,也不过是个能逗主子开心的狗奴才。奴才刚才未经主子同意,就替大人们解了围,眼下要打要罚,悉听皇太子尊便。”
“瑭筝!”皇太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是兄妹啊!”
“若皇太子还当我是妹子,就听我一句劝,别在这么发作下去了。我们自幼亲近,我知道您的脾气性子,气的虽然厉害,但是生气完了就是完了,不至于往心里去。即使有时候说些重话,也是不走心的。可是朝中大臣和我们不同啊,他们不知道您的性子,不明白您的好意,您这样三不五时的骂一批、罚一批,让他们失了面子又受气,天长日久,不都是把他们往别人家门下推么!
“再者,这些大臣们怎么想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皇上一直听到你苛待大臣的传言,他会怎么想你这太子?”
皇太子看我一眼,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眼下算是听进去了。
“好了,我话就至此。那帮老狐狸还在等着我,我先去安抚他们,免得这事又捅到皇上那里去。”我说着便往门口走。
“瑭筝!”
“怎么了?”我回头问道。
“这几日抽空过来我这里用膳吧,我让厨房给你做新鲜的佛手酥。”
“好,谢谢二哥。”我冲他莞尔一笑,退出去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