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门赋上·黄宫殿》隋致

24、游春

　　皇帝今天心情好。下旨给书房的师傅们，说只要完成了几天教学任务的阿哥们，都可以在午后跟着他去菜园视察五谷稼穑。我因为住的院子离菜园近，所以也在被传召之列。

　　“看看这些庄稼，这一株株、一颗颗，都长的多好啊！”皇帝看着自己亲手种过的庄稼，心情好的不得了，他回头问儿子们，“你们都认识吗？”他看到十三阿哥挤在兄弟们里，往前探了探身子，便道，“老十三，你认识多少？”

　　“这是麦子，那边的是玉米。前面那一片……是麻！再多儿臣也不认得了！”十三阿哥挠挠后脑勺，笑的有点尴尬。

　　“好啊，不错，都说对了！还有别的呢？你们当中，还有哪个都知道，都说出来，朕今天有赏！”

　　看着皇上心情不错，又听有赏，大家便都大着胆子开始认粮食。

　　八阿哥道，

　　“儿臣还认得，这是粳米、小豆、黄黍……”他一株一株的指过去。

　　“好好，”皇帝兴致越来越好，他回头看见默不作声的十阿哥，便道，“老十，你又认得几个？”

　　只见被指到的十阿哥抓耳挠腮，面色发红的道，

　　“回皇阿玛，儿子、儿子认识的都已经被兄弟们说过了……我、我认识这花！”十阿哥指着田边的一枝野花，道，“这是狗尾巴花！儿臣认得！”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好好好，认得花，也比什么都不认得强！那，”他拿起一株植物，“这又是什么？”

　　康熙手中的植物，外表类芦，但又包着沉甸甸的米粒，康熙转过头，看向他身后的皇太子，道，“皇太子，你是兄长，你来告诉弟弟们。”

　　“是，”皇太子拱手做礼，“这是稷，百谷之长，也代表百谷。老百姓称之为高粱，不金贵、好生长，可做主食、亦可酿酒。”

　　我抬起头来看看康熙，一脸满意的笑容，道，

　　“好啊！不枉朕在无逸斋种了那么多粮食，总算是这点心思没有白费。你们，”他环顾一众年小的儿子，“要好好学习这稼穑之道！社稷社稷，农耕，乃是天下之本啊。”

　　阿哥们连忙做礼，
　　“儿等谨遵皇阿玛教诲。”
　　“瑭铮！”
　　“奴才在。”
　　“听说你的五谷粥煮的不赖，朕今儿破例，把御膳房借你，快去，就用这新鲜的食材，给朕和阿哥们好生熬一锅热粥上来！”
　　“奴才遵旨。”

　　我将太监宫女送来的食材分成几类摆好，带着春雪冬蝉打下手，又央梁九功拨了两个手脚麻利的烧火丫头。我在小灶上同时熬着几锅粥，每一锅都是不同内容，有色泽素雅的银耳白果粥以补气润肺；有绵软爽口的山药枸杞粥以补血明目；有色香俱全的五仁粥以补元健脾；有香甜绵密的栗子桂圆粥以益血补虚。还有色泽艳丽的五豆粥，里面搁上糯米、赤豆、黄豆、绿豆、红豆、黑豆将五豆洗净后，浸泡过夜，次日清洗后，五豆不易烂可先煮透，再放香糯米文火煮一会儿。作用很多，能健脾和胃、补肾保肝、健身强体。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有碧粳粥，顾名思义，“碧粳”其实就是绿色的香米，但因其较为珍贵、不易培植，所以仅供皇室享用，是当时的贡品。我也是看了《红楼梦》才知道的。在膳房细翻之下，果然有这东西。

　　因为粥是几乎同时煮出来的，但又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各有不同，所以摆上桌之后，好像显得我很有诚意。
　　“不错不错，”康熙笑着点头，“瑭铮果然是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心灵手巧啊！”
　　我一副欣喜兴奋的模样，跪在旁边，“奴才多谢皇上夸奖。”
　　“起来吧，看在你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弄出这么多样儿粥来，坐下吧，和大家一起吃。”
　　“谢皇上。”我悄悄的观察同桌的人，看到大家都喝粥喝的很开心，至少无厌恶的表情在面儿上，我便较为安心了。倒不是怕得罪谁，也不焦虑会不讨谁的喜欢，只是很单纯的费心做了吃食，只希望品尝的人能吃的开心。

　　我爱上了那片湿地的清幽，还有犹如空谷回响的鹤鸣。但凡得闲，我就会坐在湿地旁边，享受这完全与外界隔绝的静谧。

　　我听到身后的竹子一阵沙沙声，便回头看，但见八阿哥亭亭站在那里，一身翠色，与身后竹林相映成辉。我便起身行礼，“给八阿哥请安。”
　　他笑看着我，抬了抬手，道，“冬蝉说你找我，有事吗？”
　　我又做礼，道，“瑭铮有件事想问八阿哥。”
　　“问吧。”
　　“您可曾知道，惠妃娘娘向皇上提到过奴才的婚事？”
　　八阿哥定了一下，抬起眼来认真的端详我。
　　我被他端详的发毛，“八阿哥？”
　　他还是那眼神看着我，似乎是考虑了一下，然后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嫁我？”
　　如此单刀直面的劈过来，我一时之间经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局促一笑，说，“不是愿意不愿意。八阿哥知道，你我的婚事，都是皇上手中的一步棋。我们自己的意思，其实左右不了什么。”
　　八阿哥的笑容渐渐消退，面上换了严肃的神色，“别管什么棋，我就问你，若要你嫁我，你愿意不愿意？”
　　我抬起头来正视他的眼神，我觉得我似乎真的看到了诚恳，但这诚恳让我内疚，我只是闪躲，“皇上早就给您定了亲，安亲王的外孙女，再没有比这尊贵身份更配您的了。”
　　“这不是理由，”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问，“你坦荡荡的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讨厌这种被动，我也往前走了一步，寻找他的眼神，对应上去，回答，“不愿意。”
　　八阿哥怔了一下，然后又笑了，“我若非要你不可呢？”
　　“那奴才只有再拦一次御撵了。”其实那一瞬间我心里想的是，那我们就斗斗看。
　　白鹤在这个时候忽然叫了一声，我们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到一只鹤正摆出傲人优雅的姿势，独站在一颗大石上。
　　他把眼神投射到湖面上，道，“鹤鸣悠扬，茂林修竹！你当这世上，果真是有桃花源吗！”
　　说完负手而去。

　　宜妃趁皇帝忙公事的时候决定邀大家小聚一下，聚会的地方选在园子里的荷花池中央的八角亭，正是盛夏，那地方却因北边正巧有座塔楼挡住毒日头，不晒反凉，加之这是最好的赏荷季节，所以应邀的人不在少数。

　　她还是一样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并且故意延后了自己登亭的时间。她一进亭子，大家便起身呼啦啦围上去，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看着她一脸受用的站在人堆里，介绍着她身上的瑰宝、赏赐，我站在一群人最后面感慨，真是一个没有半点精神追求的女人。难怪她在皇帝面前这么受宠，而她儿子在朝堂上却一点也不与她在后宫的地位相对应。

　　在虚荣、幼稚和显摆这方面，古代女人和现代女人没什么分别，我坐在一边喝藕粉看莲花，本来是多么奢侈的享受，但可惜，耳根却难得清静。

　　“你们瞧瞧，这是福建进贡的白瓷吧！哎呦，要不怎么说皇上就是疼姐姐您呢，这么好的白瓷，也就您这儿能随意见到。”

　　唔，福建白瓷么，我那儿有三套，还是从你们各个的儿子那里搜罗来的，每一套都不同款式。

　　“啧啧，瞧瞧宜妃娘娘头上戴的羊脂玉簪才是，多好的羊脂玉，都快滴出水来哩！”

　　唔，羊脂玉啊，皇上上次到慈宁宫用膳，把那羊脂玉小碗忘了带走，我就顺势留下盛汤了。

　　“快瞧你们说的，咱们皇上啊，是雨露均沾，最最圣明的一个！给谁的赏赐都不会少，今儿也就是可巧了，我邀你们来赏荷，奴才们端上来的都是好东西，这不也是为了款待大家嘛！”

　　嗯，是了。太可巧了。

　　“姐姐，”宜妃去拉惠妃的袖子，“您尝着这藕粉怎么样？这可是我亲自熬的，皇上都说好呢！”

　　皇上用过都说好啊。惠妃侧过脸来看了看宜妃，道，“妹妹说的是，咱们皇上是最恩泽均沾的一个，也是最善良的，怎么好驳咱们费神儿讨好他的那心意呢？”

　　宜妃只是定了那么一秒，然后继续回过头去与众人说笑。

　　没过一会，惠妃便起身，说她乏了要先回。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便识趣的跟在她后面出了亭子。

　　快到惠妃行宫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问我，“皇上可是同你说过，我请旨要把你配给八阿哥的事？”
　　听听这语气，你当我是茶具还是玉簪？“是，皇上提到过。”
　　“你的意思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没什么意思。”
　　“那可是愿意？”
　　“奴才不愿意。”说到这里，我已经跪下。
　　怎么才能让她放弃替自己的养子拉这条红线？我千回百转的思索，最后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回娘娘，瑭铮是太皇太后带进宫的。若奴才记得不错，奴才的婚事，在老祖宗过世前，她老人家和与皇上便一早就有了默契。所以这件事，奴才现在不敢妄下什么决定。”
　　惠妃似乎是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回吧。”
　　“谢娘娘，奴才告退。”

　　经此一番对话，我已经暗示了惠妃，我的婚事牵扯重大，关乎圣意。我的孤注一掷，掷的就是惠妃不会再去询问或者旁敲侧击皇上他对我的婚事究竟有没有打算，赌的是惠妃不会为了一桩不知道能不能成的婚事，冒着再惹圣怒的危险去撮合。因为这桩婚事即使成了，对她的利益也没有太大帮助。

　　如果到此为止我算把惠妃这条支流已经截堵，那么事情的源头呢？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八阿哥消除要娶我的念头。

　　我一直在怀疑，八阿哥要我，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算计。毕竟瑭铮的身份摆在那儿，博尔济吉特一家出皇后，而瑭铮又受过孝庄的指点，娶了这个女人，似乎自己的身价也就跟着提高。再者，瑭铮从小伺候在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身边，比起其他达官显贵的女儿，这姑娘明显要更通圣意，更了解内宫的变幻。仅仅这两条，就足以让瑭铮成为娶妻纳妾的最佳人选。

　　幸好，我内心真是庆幸那些阿哥们还不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帝之间的那个默契，那个以瑭铮代表着“圣意”和“砝码”的默契。

　　瑭铮啊瑭铮，你身处的地位如此尴尬，前途如此难测，你该让我怎么替你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