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节》灵石旧友

3、萍水相逢

　　文殊环顾满屋子的震惊的脸，淡淡一笑道：“屈子投汨罗，文殊当以他为榜样。”一语未毕，人已经投进茫茫江水之中。一到水中，文殊只觉得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她扑腾着四肢，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潜进水中。向约定的地点游去。

　　大江的水流很急，文殊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游出了众人的视力范围。她刚想浮出水面，忽然一个网状的东西网住了她。她想挣扎，手脚却开始抽筋了。文殊不由苦笑：“难道是天要亡我？”

　　网越收越紧，终于把文殊带离了水面。文殊感觉自己被像鱼一样的被拉上了渔船。渔夫走了过来解开渔网。一阵不同于鱼腥味的香气铺面而来。文殊抬头一看，却看见这个渔夫眉如远山，目若秋波，花脸生丹，宛如霞照。文殊一见笑道：“好个俊渔夫，何不从了小爷，一起吃香喝辣。”

　　渔夫笑道：“柳姐姐说文小姐很不一般，我还不信。原来文小姐真的很不一样。”

　　“哈哈，”文殊毫无淑女形象的笑道，“我从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是文小姐。”

　　“文小姐，若兰，你们两人赶快进去。有人来了。”另一个差点被忽略的渔夫道。文殊一看对方大约二十四五岁，长得颇为俊朗，只是皮肤黑了些。文殊作揖道：“这位想必就是马兄，之美在此谢过。”

　　若兰催促道：“快点，他们就要来了。”

　　文殊一看不远处有几队船只正向这边驶过来。她赶紧躲进船舱。文殊还没站稳，船身一摇，差点摔跤。文殊换了身男装，然后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祭奠物品。

　　“你等何人如此大胆？”

　　“小人只是来这里捕鱼的。大人行行好。。。。。”
　　船外传来一阵阵交涉的声音。盘查了一番，小渔船被放行了。文殊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也不用假扮来祭奠阵亡将士的儒生了。小船一路疾行，终于在一个小港口停下了。

　　若兰与马远两人放下文殊。早就有一只白篷船泊在柳荫树下等着了。两船相接，文殊顺着踏板走到了里。文殊走近船舱，却没有看见文鸾。文殊不由眉头微皱，转头问道 ：“鸾儿如何了？”

　　马远道：“文小，不，文兄不必担心。顾夫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小公子年纪太小了，加上身体又不好，实在不适合奔波。”

　　文殊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逃脱以后，夷人会看守的更加严密。只怕，鸾儿出不来呀。”

　　若兰笑道：“文小姐不必多虑，柳姐姐千金一诺的美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文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有相信柳氏的能力。小船所在的地方离金陵城不远。三个人闲话几句，相约他日，就又匆匆告别。按照计划，文殊就要乘船渡江，去找她的父亲文简。文简现在却是在平洲抗击夷军。

　　据说当日，夷军攻破文朝大江防线，兵临城下。满朝上下惊惧都说要投降，只有文简主张先议和然后再做打算。夷人为了瓦解文朝上下也同意议和，不过他们要求文丞相亲自过江谈判。文简临危受命，明明知道一去凶险还是去了。不料，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文简一到，夷军就企图扣押了他。文简见势不妙，立刻掉头回钱塘。不料才走到半路，就听见有人说钱塘已经投降了。文简得到消息，长叹之下只得继续南下与正在外募兵的左相王治会和。两人改立新帝。新帝草草登基，文简一刻也没耽搁直赴平洲防守。

　　文殊为了计划这次逃亡，仔仔细细的把文朝的地图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她知道金陵城离平洲路途遥远，但是她却知道现在在哪里也不安全。以她对文简和对局势的了解，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事情会变得很糟糕。夷人现在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华夏，华朝只剩下三个郡。覆巢之下无完卵。文简名声太大，做他的女儿也很难低调。因此，文殊决定去找文简，不管是死是活，赌一把就是了。

　　小船逆着大江而上，走了两三天到达了洪都。洪都如今还是在文朝的手里。文殊下了船，打算包一辆马车去平洲。然而，洪都如今是抗夷的第一线，城里的每一匹马都被征用了。文殊不死心的在路上瞎逛，希望能想出尽快赶到平洲的办法。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文殊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住的地方。洪都危在旦夕，担心夷人屠城的人早就带着细软往更南方的地方逃难去了。因此，洪都城里的空房子也很多。文殊随便找了一家人，给了些碎银子就住下了。大概是老天爷怜悯，第二天，房东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有一个书生要去信州的鹅湖书院。他有两匹马可以卖一匹给文殊。文殊不由奇怪，这么兵荒马乱的，居然还有书生要去鹅湖书院？，

　　不过，文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房东带着文殊去见了卖马的牙子（也就是中介人）。马牙子领着文殊走到了城南的普济寺。在寺庙里，文殊看见了那匹要被卖掉的马和马的主人。马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长得很漂亮。马的主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人也长得很英俊，轮廓很深，跟南方的人似乎不太一样。他的谈吐文雅，跟一般的儒生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文殊直觉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据马牙子说，他和他的仆从两个人本来是要到鹅湖书院去办事的。但是，没想到在半路上，仆从得了重病，他们的盘缠也很不幸的被小偷偷了个精光。无奈之下，这个青年人只好决定卖掉其中的一匹马。

　　这个遭遇听起来很悲催。文殊原来还不觉得出门在外有多艰难。通过这几天折腾，她总算明白了。两人当着马牙子的面银货两讫，又给了马牙子分成。马牙子开开心心的走了。

　　文殊解开拴在马厩里的缰绳。青年也跟了过来。他走过来，一边抚摸着马毛，一边絮絮叨叨的跟文殊讲着这匹马的习惯脾气。他说了一大堆，文殊听不怎么懂，但是也不忍心打断他。就这样，两人说着走着就走到了寺庙外。然而，青年还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于是，文殊说道：“听说兄台要前往信州的鹅湖书院？你什么时候出发？”

　　青年一愣道：“事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我明天无论如何都得走了。”

　　文殊道：“兄台，我明天也要去信州，不如一起结伴走怎么样？”

　　青年也是个聪明人。一方面，乱世之中，两人一起走也相互有个照应，另一方面，他看文殊真诚无伪，也是一片好心。于是，他说道：“这样也好。”

　　两人正在说话，四五个小沙弥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笑道：“克己，今天你用我教你的办法抢到饭吃了没有？”说完，几个小沙弥一起大笑起来。青年的脸却变得通红。

　　一听这话，文殊就明白了八九分。看来，这个青年卖马就是付食宿费给寺院。当时，文殊也想找寺院住下。寺院的住宿条件很好，而且清净，但是却太贵了。有了这个认知，文殊再看这个青年。文殊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不对劲的是青年的整体气质。他看上去温文尔雅，却在不经意间的肢体语言里透出一种莫名奇妙的寒意。这种寒意不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的富家子弟所能拥有的。

　　于是，文殊笑道：“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克兄不必跟这些孩童一般见识。”

　　克己摇了摇头道：“这些人肉眼凡胎，哪里认得真佛。”

　　这话本来是发泄的一句话，文殊却敏感的听出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文殊淡淡一笑，跟克己约定了会合的地点。两人一起出发去信州。一路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逃难的难民。文殊见了不由眉头深锁。乱离人不及太平犬。

　　通过交谈，两人互通姓名，互报家门。克己说他家是晋地商户。他自己比较喜爱文史，所以告别家乡四处游学。他听说鹅湖书院的藏书丰富，就想来看看，并且抄一份带回去收藏。这点文殊能够理解。毕竟，在战争中那些文化典籍只是纸片而已。不过，文殊却不太相信他的身份。这个人手上老茧的位置，以及走路时隐约表现出的样子就说明了问题。这是长期骑射训练才会留下的特征。

　　同时，克己也在怀疑文殊的身份。这个书生自称是平洲人士，在外游学。现在打算回家团聚。文殊的皮肤很白，比一般的江南书生还白；身体很纤弱，跟闺阁小姐的身体一样；谈吐风度不俗，比之文坛领袖顾谦也不逊色。这不是普通田舍翁家培养的出来的。然而，据他所知，平洲并没有什么名门望族。

　　两人各怀心思，却也一路同行。两人沿着官道催马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中午。一路上流民很多，大部分都是逃难的。然而，逃难更是苦难的开始。旅途本来艰辛，路上又缺医少药。两人一路所经过的地方，虽然没有饿殍满地，但是也经常可以见到饿昏过去或者病死过去的人。文殊于心不忍，一路上将自己的粮食和盘缠都分了出去。见到这种情景，文殊不由怅然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克己一听，淡淡笑道：“不破不立，文兄何必为此女儿之态？”

　　文殊淡淡道：“只怕夷人所破的便是华夏千年的气数，所立的却是百世流毒。”

　　克己摇了摇头道：“文兄何必这么迂腐。圣人都说，入了华夏就是华夏了。如今原朝早已制定礼乐，颁布了科举制度。这些与文朝有什么两样。”

　　文殊看着克己一字一顿道：“华夏朝廷，从来就没有屠城的嗜好。”

　　克己道：“黄巢之流，所杀的人并不比夷人杀的少。”

　　文殊转过头，淡淡笑看着克己道：“夷人兵锋所到之处，扬州九日成空，襄阳又剩下几人。”文殊所说的正是三十年前，夷人久攻扬州襄阳不下。城破之日，夷人杀尽城中活物。前人所说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繁华之地，成了鬼城。

　　克己道：“文兄所知不过道听途说，何人为证？”

　　“史书为证。”文殊挑眉道。

　　“什么史书？什么人编写？”
　　“原史”
　　“原史？”克己听完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道，“文朝史书还没有开始编写，原朝的史书就已经完稿了吗？”

　　文殊一听不由大窘，脸色通红。因为她居然说漏嘴了。她的确看过原朝的史书。幸好克己也没有深究下去。文殊也连忙岔开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