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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五月底的榕城,空气里漂浮着躁动与不安,月考正式到来。

      考试前一天,各班的考场分班表,张贴到了每个教室的门边。
      桑随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她的目光在七班门边的白纸上停留片刻,看到自己被分到了十一班的考场。
      下课后,桑随特意绕路经过六班,经过六班门口时,她快速扫了一眼教室里,没能够看见梁逢深的身影。
      他依旧不在。
      即使是在隔壁班,她也鲜少有机会能够偶遇她,最多是经过他的班级门口时往里边看两眼。
      能不能看见梁逢深,也不过是纯靠运气。

      她此次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想看看梁逢深被分到了哪个考场考试。
      于是经过门口贴着分班表的地方,桑随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从上至下,飞快地掠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定格——梁逢深,三班考场。
      他们不是同一个考场。
      明明早就知道她能够和梁逢深分到同一个班不过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可当猜测被证实,心底还是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就像期待着一场不会降临的雪,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会控制不住感到些许怅然。

      考试当天清晨,桑随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酸胀感,让她心头一沉。
      她起床去了一趟厕所,果不其然是例假来了,偏偏是考试这一天。
      走进餐厅,谭蕙玉难得地在早餐时间出现在家里,正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推到她的座位前。
      “快喝了,考试的时候脑子清醒点。”
      “谢谢妈。”
      “好好考,别紧张,就当是普通测验。”谭蕙玉又补充了几句,内容无非是“不要紧张”,“好好考”之类的话。
      其实这次考试,不过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小月考,谭蕙玉却表现出了好像今天就是桑随高考的紧张感。
      桑随安静地听着,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那暖流的确也短暂地缓解了腹部的不适。

      踏入考场,那种混杂着油墨和紧张情绪的空气扑面而来。
      试卷分发下来,桑随深吸一口气,拿起笔。
      然而,开考不到半小时,小腹的酸胀骤然升级为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冷汗瞬间沁湿了她额前的刘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小腹又疼了。
      她脸色发白,指尖因为用力握着笔而微微颤抖。

      不能放弃。
      桑随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脑海里闪过袁颖老师的话,闪过父母审视的目光,她还想起了梁逢深。
      几乎是靠着一种蛮横的意志力,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笔一划地在草稿纸上演算,再将答案誊写到卷面上。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她几乎是虚脱地松开了笔。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她再也无法多忍受一秒,举起手,在监考老师和部分同学诧异的目光中,提前交卷,踉跄着离开了教室。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道并不好闻。校医简单询问后,给她挂上了点滴。
      校医说:“都疼成这样了,还坚持考完再来,我都怕你直接疼晕在考场。”
      桑随没说话,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力气。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都疼成那样了,怎么还能坚持下来。
      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流入身体,她靠在医务室的白色的枕头上,望着窗外。
      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阳光透过叶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紧接着,教学楼方向传来巨大的喧哗,如潮水般涌来,是考完试的学生们。

      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就在这片混乱的背景音里,桑随侧目瞥向窗外,而后隔着一扇玻璃窗,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梁逢深和他的朋友正从医务室门口的走廊经过。
      他侧着脸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唇角带着很浅的弧度,手里随意地转着那个绿色的汽水瓶。白色的校服短袖在初夏的光线里,干净得晃眼。
      梁逢深还是那样,干净明媚,少年气十足,也还是这么喜欢喝那款青柠气泡水。
      桑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腹部的余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直追随着他,像向日葵追随太阳,直到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汇入外面涌动的人潮。

      她缓缓收回视线,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白色胶布,一种微妙的酸涩与怅惘在心底弥漫开来。
      他总是这样,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又很快离开,留给她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就在她出神之际,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校园广播里传来了熟悉的电流“滋啦”声。
      紧接着,一个清朗、干净,带着少年特有质感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回荡在医务室的每个角落。
      “大家好,这里是榕城一中午间广播站……”
      是梁逢深。
      原来今天是他值班。
      那个几分钟前才从她眼前消失的人,此刻,他的声音却无所不在地围绕在她的身边。
      桑随静静地听着,他念着一篇关于初夏的短文,声音像清凉的溪水流过。
      不知不觉间,她微微勾起了嘴角。
      很神奇,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小腹处的疼痛就像退潮般,缓慢地、一寸寸地撤离。

      病床边的点滴挂了大半。
      医务室门口传来急躁的跑步声,下一秒,门被“哗啦”一声推开。
      “桑随。”赵言淇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第一个冲了进来,乔春朝和贺丽莉紧随其后。
      三个女孩脸上都带着几分担忧。
      桑随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她和她们并不在同一个考场,理应不会这么快知道她生病才对。
      赵言淇直接凑到了床边:“你怎么样?我们交卷时听宋时樾说你肚子疼提前交卷了,吓死我们了!”
      乔春朝把一瓶热奶茶塞进她手里:“捂着肚子会舒服点。”
      桑随摇摇头:“我没事。”
      “都趟医务室打吊针了,还没事呢?”赵言淇皱眉。
      “能坚持把数学考完,你也太强了吧。”贺丽莉看着她手背上的胶布,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看着围在床边的三张关切的脸,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问候,桑随鼻腔猛地一酸,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起来。
      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被子上细微的褶皱。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会有人为她奔跑,会记得给她带一瓶热饮。原来她除了远在临川的蒋邀月,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也正在一点点地,拥有属于自己的角落。
      这眼泪,不知道是残余的疼痛引发的生理反应,还是心头被猝不及防的暖意烫出的酸涩。

      吃了医生开的药,又在朋友的陪伴下休息了一会儿,腹部的绞痛终于彻底偃旗息鼓。接下来的几场考试,虽然精神还有些恹恹的,但总算平稳度过。

      月考的尘埃刚刚落定,另一件关乎未来走向的大事便接踵而至——文理分科。表格发下来时,桑随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在“理科”选项上打了勾。
      医生,这是她很早以前就为自己规划好的路径,是她想要紧紧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
      就在她准备将表格交上去时,前排宋时樾和章达几人的闲聊。
      “没想到梁逢深会选文科啊,我以为他理科那么强,肯定会选理。”
      “谁知道呢,大佬的心思你别猜……”
      “不过他是音乐生,选文也正常。”

      梁逢深选文。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握着表格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密的褶皱。
      一瞬间,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疯狂滋生——把表格拿回来,改成文科。
      只要改成文科,他们就有可能在同一个楼层,甚至,有那么一丝微小的概率,被分到同一个班级。
      那样,她是不是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只能在茫茫人海中,凭借运气捕捉他的身影。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得让她几乎要动摇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信念。

      她怀着一种隐秘的焦灼,在深夜拨通了蒋邀月的电话。
      电话那头,蒋邀月听完她混乱而矛盾的倾诉,沉默了片刻,然后,那个总是充满元气的声音,用一种罕见的、温柔的认真说道:“随随,喜欢一个人之前,要先喜欢自己。”

      最终,桑随还是将那张印着“理科”的分班表,平整地交到了袁颖的办公桌上。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漫上一种无声的、浩大的难过。
      刚刚痊愈的胃部,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慢慢走回座位,将脸埋进臂弯里。
      窗外是榕城一中熟悉的香樟树,绿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在心里轻轻地、反复地安慰自己:没关系,桑随。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文理分科而已。
      未来还很长,你依旧要相信,来日方长。

      她以为自己能够把自己安慰好,但事实上并没有。
      终于没有了月考的重压,在那天晚上,她终于有空看那本借来的书——曹文轩的《青铜葵花》。
      已经熄灯后的宿舍,桑随手里举着一把手电,摸黑看完了整本书。
      从半夜看到凌晨。
      眼泪水糊透大半张脸,也用掉了大半包纸巾。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的双眼都是肿的。
      赵言淇大吃一惊,忙问她怎么了。
      桑随咬着下嘴唇,酸涩在她心底迅速蔓延,像是含了一颗青梅果:“我难受。”
      话还没说完,眼泪水又夺眶而出。
      赵言淇不由分说把桑随拥入怀里,安慰道:“哎呀,我其实也有看小说看哭的经历,《活着》我看一次哭一次,《木偶奇遇记》我都能看哭……”
      桑随哽咽了一声,眼泪水不可控地糊在赵言淇的身上。

      她难过,是因为《青铜葵花》。
      更是因为梁逢深。

      桑随突然能够真正理解了赵言淇,理解她剪短发的原因,理解她的纠结和难过,理解她对选择体育还是文学的迷茫。
      这其实是一件多么难以抉择的事情。

      月考结束后,学校放了半天假,桑随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又一次前往“疯狗音像店”。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桑随再次踏入那条熟悉又偏僻的小巷,心里揣着一个微小的希望——也许,能再遇见他。

      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熟悉的铃铛声响起。然而,柜台后抬起头来的,却是店主冯望那张带着些许疲惫的、三十岁上下的脸。
      桑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直直地往下坠去。
      店里流淌着一首慵懒的英文歌,空气里弥漫着旧唱片和木头家具特有的沉静气息,却唯独少了那抹清瘦的白色身影和淡淡的柠檬香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包裹了她。她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冯望看着她,似乎在等待顾客开口。
      桑随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音乐里:“老板,请问……之前在这里的那个男生呢?”
      冯望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什么男生?”
      “就是,很高,很瘦,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一个男生。”她努力地描述着,生怕不够具体。
      冯望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带着点成年人看穿少女心事的调侃:“哦——你来找他啊?”
      “……嗯。”桑随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找他干什么?”冯望故意追问,语气里藏着善意的逗弄。

      桑随的心跳漏了一拍,准备好的借口脱口而出:“我……我找他下载一点歌到MP3。”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色的MP3,像出示证据一样。
      冯望笑了,身体向后靠了靠:“我才是店主,下载音乐这种事,我也可以帮你。”
      “嗯…”桑随犹豫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MP3冰凉的外壳。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那他呢?是这里的店员吗?”
      “不是店员,”冯望摇了摇头,打破了她的幻想,“他就是偶尔没事,临时过来帮我看一会儿店。”
      原来如此。
      连这唯一的、看似稳定的能和梁逢深产生交集的地方,也不过只是她运气好偶遇的巧合。
      失望像细密的潮水,漫过心间。
      桑随默默地将MP3递过去,声音恢复了平静:“那麻烦您了,随便帮我下点周杰伦的歌吧。”

      很多文具店都能够提供下载歌曲,通常都是三到五元一次不等。
      冯望接过mp3:“具体什么歌呢?”
      “都行。”桑随来到这里,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下载歌曲并不是她的目的。
      冯望把内存卡取出来,用读卡器插入电脑,看到里面一溜烟的熟悉的歌,他不动声色地挑眉。
      这个歌单非常有特色,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究竟是谁会听这种歌。

      冯望不戳破,又问:“下载新歌,里面的旧歌需要删除吗?”
      桑随摇头:“不用动。”
      冯望莫名又笑了一下。

      等待下载的过程变得格外漫长。
      桑随安静地站在柜台边,目光掠过架子上那些陌生的唱片封面,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冯望的话——“临时帮我看一会儿店”。

      以后文理分班结束,她和梁逢深没有分在同一个班的可能性。而或许连隔壁班同学都不再是了。
      这个地方也无法偶遇梁逢深。
      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能够靠近他呢?
      桑随只觉得全身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下载完毕,她轻声道谢,握着那个载满了失望的MP3,转身推开了店门。
      她低着头,融入巷口渐深的暮色里,没有回头。

      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秒,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梁逢深背着单肩包,带着一身初夏傍晚的微风气走了进来。
      冯望抬头看到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玩味的笑容:“哟,刚走。”
      梁逢深漫不经心地从货架上拿起一张唱片打量着:“什么刚走?”
      “刚才有个小姑娘来找你。”冯望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

      “嗯。”梁逢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唱片上,反应平淡,似乎这并不值得好奇。
      冯望觉得有趣,往前凑了凑:“你就不问问是谁?不好奇?”
      梁逢深这才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随意的弧度,将手中的唱片递过去:“我只好奇你这儿最近有没有进什么新鲜玩意儿。”
      看着他这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冯望摇了摇头,接过唱片,低声笑叹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醒什么:
      “落花有意随流水啊……流水无心恋落花。”
      梁逢深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注意力很快又被架子上另一张唱片吸引了过去。
      这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用之前程逍的话来说就是——你啊,就是太多人喜欢你了,导致你对谁都不在意。

      桑随怀揣着希望而来,又带着失望离开。
      她带着耳机,插着兜,慢慢地走在路上。
      耳机里播放起了周杰伦的《晴天》。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
      吹得好远。

      桑随的耳畔边起了阵风,胡乱吹起她的发丝,她只觉得鼻子一酸,心上也好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她胸口发闷。
      她眨了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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