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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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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五月份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这天傍晚回家,桑随小跑着躲进公交站台,站棚下已经挤满了躲雨的学生。她站在人群边缘,校服袖子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抬头时,她看见了梁逢深。
他站在站台另一侧,戴着白色耳机,微微倚着广告牌。雨水沾湿了他的发梢,水珠顺着清晰的颌线滑落。
他专注地望着雨幕,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书包带子。
桑随站在原地,没有靠近。
能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已经很好。
公交车缓缓进站,人群开始骚动。梁逢深摘下一边耳机,随着人流上了车。桑随跟在他身后,也挤了上去。
车厢里闷热潮湿,人贴着人。梁逢深在靠窗的位置站定,重新戴好耳机。桑随被人群推到他斜后方,隔着两个乘客的距离。
雨水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模糊了窗外的街景。车厢摇晃时,她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有一次急刹车,她踉跄着往前扑,差点撞到他背上。她慌忙扶住栏杆,心跳如擂鼓。
梁逢深似乎察觉到动静,微微侧头。他的目光扫过拥挤的车厢,掠过她的脸,却没有停留。
原来他真的看不见她。
桑随低下头,看着脚下被雨水浸湿的鞋尖。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汗水味,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公交车在一个站台停下,又涌上来更多乘客。人潮推挤中,她和他的距离时远时近。最近的时候,她几乎能看清他耳机里漏出的微弱音乐声。
但他始终望着窗外,专注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车窗。她在这头,他在那头,中间隔着拥挤的人群,隔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2013年,台剧《恶作剧之吻》在大陆重播,也迅速榕城重新火了起来,走在学校的每个角落里,都能够听到有女孩子在讨论这部剧。
“好讨厌袁湘琴啊,感觉她很蠢。”
“对啊,就和轻微智障一样。”
“她这么普通,居然暗恋江直树这样的天''之骄子,也难怪江直树会不喜欢她呢。”
桑随还没来得及去看这部大热门的电视剧。所以赵言淇和乔春朝、贺丽莉讨论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字眼——“暗恋”、“普通”、“天之骄子”。
好像无论什么词语,都像是在形容她和梁逢深。
于是她便暗自记了下来。
桑随烦心的时候,都会联系蒋邀月。
蒋邀月是她的好朋友、闺蜜、知己,说得更文艺一些,她其实更像是她的布洛芬。
桑随:你看过现在很热门的台剧吗?听说叫什么《恶作剧之吻。》
蒋邀月:没看过,这又是什么弱智偶像剧?
桑随:不是弱智偶像剧啦!听说是讲什么暗恋的,应该是一个普通女孩暗恋很优秀的男生吧。
蒋邀月:哦,少女心事重重,看剧代入自己了?
桑随:有点吧,你说为什么非要拍这种电视?普通的女孩暗恋优秀的男生,一听就是很虐心的剧,感觉会是BE。
蒋邀月:哈哈哈,你都没看过,万一是Happyending的欢喜大结局呢?
桑随:那这样也太不现实了,除非女主角丑小鸭变天鹅。
蒋邀月:怎么说呢?桑随,爱这种事,其实和优不优秀没有关系。人也不一定需要有价值,才会被爱的。
是这样吗?
那被爱的前提又会是什么呢?
桑随不知道答案。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木地板上铺开。
桑随蜷在沙发角落,终于有机会打开电视,看着电视屏幕里正在重播的《恶作剧之吻》。
她才看到第一集,当袁湘琴颤抖着递出那封情书时,桑随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抱枕。
"江直树,我喜欢你!"
电视里,少女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即便知道可能会被拒绝,依然选择将心意宣之于口。
桑随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涩。
虽然袁湘琴有时候呆呆的,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她连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都要小心翼翼,更别说像这样大胆告白了。
桑随又想起林书宁。
她们都是那么勇敢的人,又有什么好嘲讽的呢?
"又在看这种没营养的偶像剧,我要看球赛。"
桑迟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不由分说地夺过遥控器。
屏幕瞬间切换成喧闹的绿茵场,解说员激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客厅。
桑随没把遥控器抢回来,她从不会抢弟弟的东西。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干脆不再去争取。
她默默起身回到房间,轻轻合上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书桌上的作业本还摊开着,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榕城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过。
桑随突然很想回临川,很想念奶奶。
她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随随啊,怎么突然想到给奶奶打电话了?"莫律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临川特有的软糯口音,"在榕城过得怎么样?学校饭菜合不合胃口?"
"都挺好的。"桑随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就是有点想您做的梅干菜饼了。"
莫律英慈爱地笑了笑,"奶奶这就给你寄,还有你爱吃的笋干、腊肉都给你寄过去。"
桑随心里一暖,但想到上次弟弟把奶奶做的饼扔进垃圾桶的画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奶奶,"她轻声说,"您把快递寄到我们学校吧,我放学直接去取。"
挂断电话后,她望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
心不甘心不安不圆满,
到底是谁不够勇敢?
月考的脚步渐近,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月考倒计时后写着一个大大的数字“5”,三班的学习氛围变得浓厚了一些,但依旧少不了有一些捣蛋份子。
下午的自习课,阳光斜照进教室,在黑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桑随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赵言淇在跟乔春朝说小话:"快月考了,好紧张啊。"
乔春朝:“下课需要吃个鸡腿压压惊。”
赵言淇翻个白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乔春朝正要说什么,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袁颖就像鬼魅出没,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班。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蝉鸣和头顶正在晃悠的风扇声。
袁颖这次查自习,又收获不少战利品,没收了一个刚剥皮的橘子,半包辣条还有一个魔方。
乔春朝摇了摇头:“看来这次操场要严重满员了。”
第二天的处罚通知果然贴了出来:所有在这两周有违规记录的学生,放学后到操场集合,犯一次错,绕着操场罚跑三圈。
夕阳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十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站在起跑线前。
"对不起啊桑随。"赵言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在这里。"
桑随摇摇头:"没事,跑跑步也挺好的,不过,你怎么也来了?"
赵言淇有些不好意思:“你没来之前,我睡觉被逮到了一次。”
桑随无奈,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袁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哨子,哨声划破傍晚的空气。
队伍开始缓慢地移动,脚步声杂乱地敲击着跑道。
刚开始跑圈,章达跟罗可威一边跑一边吵架。
章达:“服了,非要跟我抢那个橘子,橘子没吃到,罚跑三圈。”
罗可威炸了:“那橘子是我的好吧!究竟是谁抢谁的啊?”
章达:“一个橘子都不让给我吃,你真抠门啊。”
罗可威又炸了:“我也不好意思点破,之前谁买了一根烤肠,肚子痛吃不了,非要带进厕所,生怕放在教室被人偷吃了。”
“防的就是你这种人。”
“滚吧。”
跟在两人身边的其它人听到,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没力气跑步。
跑过第二圈时,桑随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不止是桑随,也有几个女生撑不住了,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起来。
赵言淇是体育生,跑几圈简直轻轻松松,气息还算平稳,三两步跟到章达身边:"章达,再说点笑话提提神呗?”
章达:“跑步累个半死,还说啥呢。”
赵言淇:“你个大男人,虚不虚啊,我还没累呢你就喊累。”
章达面不改色:“你是女汉子,我是娘炮,比不了行了吧。”
桑随和其它同学听到了,控制不住笑出声,别说提神了,差点笑得泄了力气。
罗可威低声骂了一句:“够了,叫章达快闭嘴吧,他不要脸,嘴损得很,连自己都损,待会儿笑死在操场上谁也别跑了。”
为了保证每个人跑够三圈,袁颖十分变态地提出要并排跑,速度快地也要配合速度慢的,直到慢的跑完为止。
章达的话谁都能听得到。
不知道是谁提出一句:“喊口号吧,说不定没那么累。”
章达骂了一句:“神经病,闭嘴最省力气。”
赵言淇却十分配合地接了一句:“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她的声音清亮,在暮色中格外动人。一时间,其他同学也纷纷跟着喊起各自喜欢的句子。
"人生得意须尽欢——"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喊。
"莫使金樽空对月!"立刻有人接上。
章达也跟着喊了一句:“去你大爷的跑操——”
“噗。”
“章达你要不要脸!”
队伍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哄笑。一个短发女生笑得差点岔气,扶着腰喊:“笑死我了,这明明比跑操还累!”
"数学卷子做不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被章达严重带偏,瞬间仰天长啸。
"物理化学学不会。"他旁边的女生立即接上。
罗可威不甘示弱:"食堂鸡腿总不够——"
"都怪章达吃太多!"不知谁接了一句,大家笑得直不起腰。
一时间,操场上回荡着少年们自创的打油诗:
"早读课上来不及——"
"作业全靠早上抄!"
"班主任在后门看——"
"吓得手机差点掉!"
就连一直板着脸的袁颖,也忍不住别过脸去偷笑。章达更是来了兴致,扯着嗓子喊:"月考要是考不好——"
十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回家就要挨打了!"
笑声在操场上空回荡,惊起了香樟树上的麻雀。
夕阳把少年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汗水在余晖中闪闪发光。那些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的烦恼,那些青春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朗朗笑声。
最后一圈时,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唱起周杰伦的《晴天》。跑调的歌声飘荡在暮色中,却格外动人。
操场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大,引得路过的其他班同学都纷纷侧目看过来。
每一帧都是回不去的青春。
于是站在主席台的袁颖,掏出手机,按下拍摄。
当终于跑完三圈,所有人都累得东倒西歪。章达直接瘫倒在草坪上,罗可威虽然嘴上说着"真没用",却还是递给他一瓶水。赵言淇拉着桑随在树荫下坐下,两个人的校服都湿透了。
桑随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依旧觉得口干舌燥。
赵言淇拉着桑随往小卖部走:"我之前说过请你吃东西的,就今天去吧算是赔罪。"
小卖部门口的树荫下已经坐了几个学生。他们找到空位坐下,赵言淇买了两份草莓炒冰。冰沙在舌尖融化,带着甜腻的凉意。
"月考完就放高考假了。"赵言淇舀了一大勺炒冰,"你准备去哪玩?"
桑随小口吃着炒冰:"可能就在家复习吧。"
"别这么用功嘛!"赵言淇眨眨眼,"听说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科了,你想好选什么了吗?"
桑随毫不犹豫:“我会选理。”
赵言淇点了点头:“也是,当医生好像就是需要选理的。”
“你呢?”
“我选文,”赵言淇低头,用脚尖撵着地上的小石子:“下学期文理分科,我们就不在同个班了,到时候关系淡了怎么办?”
桑随笃定的说:“不会的。”
“真的吗?”
“嗯。”桑随想起了蒋邀月:“真正的朋友,不会那么轻易因为距离走散。”
能散的都是过客。
留下的就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周五的放学铃声总是格外悦耳。
夕阳斜斜地穿过教学楼,在走廊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桑随仔细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她经过隔壁六班时,习惯性看了一眼教室。
没看到梁逢深,心里有些失望。
桑随闷闷地,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往校门走,路旁的香樟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也许是看在她实在是太倒霉,这么多天都没有机会能够和梁逢深相遇,老天爷可怜她,所以才会让她经过学生自行车棚时,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一眼便看到了,梁逢深和宋时樾正站在一辆自行车旁,似乎遇到了麻烦。
桑随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链子又掉了。"梁逢深蹲在地上,看着垂下来的链条,眉头微蹙,夕阳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宋时樾先看见了桑随,露出温和的笑容:"桑随。"
桑随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梁逢深。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卫衣,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额前的碎发染成浅浅的栗色。
"你好。"梁逢深站起身,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桑随的心跳漏了一拍,轻声回应:"梁逢深。"
这三个字从唇齿间溢出,带着她不敢言说的心事。
"你们俩认识?"宋时樾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们。
"见过两次。"梁逢深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桑随的目光落在掉落的自行车链子上,忽然想起袁湘琴,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我会修自行车链子。"
再勇敢一点吧,
不要再当胆小鬼。
"你居然会?"宋时樾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惊讶。
"在临川的时候,经常帮我奶奶修。"桑随轻声解释,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丝笃定。那些在奶奶身边的日子,她学会了很多城里孩子不会的技能。
宋时樾看向梁逢深,带着询问的眼神。
梁逢深却摇了摇头:"链子很脏,不用麻烦女生。校门口有修车铺,十块钱就能解决。"
"我其实没那么娇气。"桑随小声说。
宋时樾笑着打圆场:"她会修就让她试试呗,反正也不耽误什么事。"
桑随走到自行车旁蹲下,动作熟练地抬起链条,找准齿轮的位置,轻轻一扣。链条"咔哒"一声就回到了原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两分钟,她的手指虽然纤细,动作却干净利落。
"厉害啊。"宋时樾由衷赞叹,"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梁逢深从书包侧袋取出一包心相印纸巾,递给桑随:"没有湿纸巾,将就擦一下。"
桑随接过纸巾,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他的手指,一阵微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她低着头,仔细擦着手上沾到的油污,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这一刻,她突然感谢起在临川的那些日子,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经历,让她有了靠近他的理由。
"我请你喝奶茶吧。"梁逢深说,"就当是感谢。"
桑随连忙摇头:"不用了,举手之劳。"
"如果你不帮我修,这钱也是要花给修车铺的。"梁逢深语气轻松,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洒脱。
最终,在宋时樾的怂恿下,桑随还是跟着他们往校门口的奶茶店走去。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桑随安静地走在梁逢深身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清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要喝什么?"站在奶茶店前,梁逢深偏过头问她。他的声音在傍晚的微风里显得格外温柔。
"青柠奶茶就好。"桑随轻声说。
梁逢深微微挑眉:"这么巧?我也喜欢青柠味的。"
等待奶茶的时候,桑随站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他的侧脸。
他点单时微微抿起的唇角,接过奶茶时修长的手指,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跳加速。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他最微小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迷人。
"给。"梁逢深把奶茶递给她,指尖再次轻轻相触。这一次,她没有立即缩回手,任由那微小的电流在指尖蔓延。
"谢谢。"桑随捧着温热的奶茶,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透明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外表平静,内里却翻涌着无数细小的气泡。
三个人在校门口道别。
梁逢深推着自行车,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再见。"
他朝她挥挥手,跨上自行车远去。
桑随不愿说再见,她说的是“下次见”。
她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
桑随低头看着手里的奶茶,青柠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带着恰到好处的甜。
这是她第一次喝到他请的奶茶,也是他们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这一个小插曲,已经足以让这个平凡的周五下午,变得格外特别。
勇敢起来,好像也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春天正式结束。
而夏天,终于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