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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林家巷尾那间四面漏风的堂屋里,最后半束柴火,终于也在一阵有气无力的噼啪声中,烧尽了最后一点热力。

      灶膛里的红光黯下去,铁锅里那点照得见人影的稀粥,便彻底没了动静,只余下一点温吞的余温,贴着黑黢黢的锅底。

      娘坐在灶前的小凳上,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一块抹布,一遍遍擦着早已没有水渍的灶台,那细微的、布料摩擦木头的沙沙声,磨得人耳根子发涩。

      爹蹲在门槛外边,望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眉宇间那道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褶子。

      小弟阿禾趴在里屋的旧竹榻上,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榻面的破席子,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白痕。

      他不敢喊饿,晌午那碗清得能数出米粒的粥,早已不知去了哪个犄角旮旯,只剩下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抽搐。

      八岁的男娃,身量却单薄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面色是那种长久不见油星的蜡黄。

      林薇就是在这片几乎凝固的、带着霉味的沉寂里,将那对分量不轻的梅花银镯子,从自己瘦削的手腕上褪了下来,轻轻放在了掉漆的方桌正中。

      “啪嗒”一声轻响。

      娘擦灶台的手停了。

      爹扭过头,烟杆悬在半空。

      连阿禾也支起了耳朵,从竹榻上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爹,娘。”

      林薇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很平稳。

      “我思前想后,坐吃山空总不是法子。

      这点银子,是我从前……攒下的,拿去兑了,咱们盘个小铺面,开个食肆吧。”

      娘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桌边,拿起镯子掂了掂,又看向林薇,眼圈先红了。

      “薇薇,这可是你最后一点体己……”

      当初女儿被大家休弃回来,除了几件旧衣裳,就只剩这对成色还不错的镯子撑门面了。

      爹也磕了磕烟袋锅子,站起身,眉头却没松开。

      “开食肆?谈何容易。这临安县里,脚店食铺不说百家,几十家总是有的。

      咱家这点本钱,租个偏僻些的小门脸都够呛,拿什么跟人家争?”

      “我们不争那些酒楼脚店的生意。”

      林薇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点儿凉茶水,在桌面上画拉着,“咱们就做自助餐。”

      “自助餐?”爹娘和阿禾都围了过来,三双眼睛里全是茫然。

      “对。”

      林薇点头,指尖在桌面上移动。

      “简单说,就是定个价钱,比如,三十文一位。客人进门,付了钱,就能自己拿着碗盘,到咱们摆好的菜盘子前,想吃哪样打哪样,管饱,不限量。”

      “三十文?管饱?”

      娘倒抽一口凉气,“这、这米面菜蔬不要钱呐?薇薇,你可别是病糊涂了?”

      爹也摇头:“使不得,使不得。那些干力气活的汉子,放开肚皮吃,还不把咱家底都吃穿了?”

      林薇却微微笑了笑,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爹,娘,你们听我细说。咱们不卖精贵东西,就卖最实惠的。

      糙米饭,蒸得香喷喷、软乎乎的,管够。

      菜呢,也不求多精细。

      时令蔬菜、豆制品、再偶尔见点荤腥。

      比如萝卜、菘菜、豆腐、豆芽,赶上便宜割点猪下水或是一指宽的杂鱼,换个花样做,凑上八九样,摆在那儿,油水足些,味道下饭就行。

      算笔账,三十文,只要咱们采买精打细算,把控好分量,总有得赚,薄利,但能多销。”

      她顿了顿,看着爹娘将信将疑的神色,又补了一句:“咱们林家巷靠近码头,也多的是县学里那些手头不宽裕的学子,还有左邻右舍的寻常人家。

      三十文去别处,或许只能吃一碗素面,或两个炊饼配点小菜,在咱们这儿,却能米饭任装,菜式任选,总有几样合胃口。

      图的不就是个实惠、方便、吃得舒坦吗?”

      爹沉默着,又装了一锅烟,却没点燃,只拿在手里摩挲着。

      娘看着桌上那对银镯子,又看看面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女儿,最后望向角落里瘦小的儿子,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爹,薇薇说得……也在理。总归是个指望。试一试,总好过一家人守着空灶台饿死。”

      爹猛地一跺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成!就听薇薇的!赌一把!”

      铺面最终赁在了离林家巷不远,靠近码头和县学后墙的一条小街上。

      位置不算顶好,但胜在便宜,门脸也还算规整。

      前头能摆下五六张方桌,后头连着个小院和灶间。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忙得脚不点地。

      爹负责修补桌椅、定制碗碟,都是最粗糙的陶碗和厚木盘子,耐摔打。

      又托关系找了相熟的米行,谈下了长期供应陈年糙米的价钱。

      娘带着林薇,每日天不亮就挎着篮子去西市,专拣那最新鲜又最便宜的菜蔬。

      跟菜贩子为了几文钱磨破嘴皮子。

      猪下水腥膻,富贵人家不屑一顾,价格极贱。

      娘有祖传处理下水的手艺,反复揉搓冲洗,用草木灰、粗盐去味。

      再加以葱姜、茱萸、酱料慢火炖煮,出锅时竟也浓香扑鼻。

      一指宽的小杂鱼,买回来收拾干净,用少许油煎得两面金黄。

      再加水、酱、醋和切得细细的咸菜疙瘩一同焖烧,鱼骨酥烂,咸香入味,最是下饭。

      阿禾也没闲着,负责打扫、搬运些轻省东西,小脸上竟也多了几分血色,眼睛里有了亮光。

      林薇则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米饭”上。

      这是自助餐的根本。

      她试验了好几次水量和火候,发现这时代的糙米若想蒸得软糯适口,光靠猛火不行,需得提前浸泡小半个时辰。

      上甑时水量要比寻常多上小半指,先用大火催开,再转为中火慢蒸,最后还要撤火焖上一会儿。

      蒸出来的糙米饭,果然粒粒饱满,口感软韧,带着谷物特有的香气,远比寻常人家煮的或饭铺里那硬邦邦的隔夜饭要诱人得多。

      开业前夜,一家人围坐在新铺子里,看着擦得锃亮的灶台、码放整齐的碗碟,以及后厨飘出的炖下水和咸菜杂鱼的混合香气,心里都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薇薇,这自助餐,真能成吗?”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手里无意识地捏着围裙角。

      林薇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成不成的,明天就见分晓了。”

      翌日清晨,“林家食肆”的布幌子悄没声息地挂了出去。

      没有鞭炮,没有喧哗,只在门口立了块小木牌,上面用炭笔清清楚楚地写着:“三十文一位,米饭管饱,小菜自选。”

      起初,路人只是好奇地张望几眼,指指点点,却没人进来。

      临近午时,才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襕衫的年轻学子,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大概是闻到了店里传出的饭菜香,又看了看木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这位郎君,用饭吗?三十文一位,饭菜都在那边桌上,请自取。”

      林薇迎上前,微笑着指了指靠墙那一排摆着十来个瓦盆、陶钵的长条桌。

      那学子脸上微微一红,讷讷地付了三十文钱,拿着林薇递过来的一个大陶碗和一个木盘,有些手足无措地走到长条桌前。

      只见盆里分别盛着。

      油汪汪的红烧猪杂,酱色浓郁的咸菜烧杂鱼,清炒的菘菜,凉拌的萝卜丝,嫩黄的煎豆腐,碧绿的荠菜羹……

      虽无甚稀奇食材,却样样收拾得干净,色泽诱人,热气腾腾地散发着勾人食欲的香气。

      他犹豫了一下,先小心翼翼地盛了冒尖的一大碗米饭。

      那米饭蒸得极好,米粒松软,冒着白白的热气。

      然后,每样菜都舀了一小勺,在木盘里堆得满满当当。

      他寻了个角落坐下,先是试探着吃了一口猪杂,眼睛顿时亮了一下,接着便埋下头,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米饭添了一次,菜汁也拌得干干净净。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一个刚从码头卸完货、满身汗水的苦力汉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确认真是三十文随便吃后,咧着嘴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饿狠了,直接盛了三大碗饭,专挑那油水足的猪杂和杂鱼打,吃得酣畅淋漓,额头冒汗。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很快在这条小街上传开。

      三十文,米饭管够,还有好几样有荤有素、味道实在的菜可以随便吃!

      这对于平日里只能啃干饼、就咸菜,或是吃一碗寡淡素面的码头工人、小贩、以及那些家境贫寒的县学生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林家食肆里,渐渐坐满了人。

      有像第一个学子那样斯文却吃得迅速的,有像苦力汉子那样豪放吞咽的。

      也有几个结伴而来的邻舍妇人,一边吃一边小声议论着这新奇的法子,算计着自家开火是否划算。

      后厨里,爹负责蒸饭、添饭,娘和林薇马不停蹄地炒菜、补菜,阿禾则跑前跑后地收拾碗筷,帮忙收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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